第一卷 第五十章:毒窩
鼯鼠在“居然賓館”破舊不堪的小房間裡找到唯一的服務員,也是老闆娘。聽完他對女人的描述,黝黑肥胖的老闆娘厭惡地看著他,“你也是‘毒蟲’吧?混在一起都不是好東西!”**鼯鼠知道自己弱不禁風的外形常給人造成錯覺,他嘿嘿笑著,也不辯解,但老闆娘用“也”字倒是出乎意料。這個世界沒有錢改變不了的是非觀,他大方地掏出三百塊。**老闆娘接過足有十五間客房住宿費的錢,把一個農場的位置用圓珠筆畫在一張舊報紙上。**鼯鼠仔細看過這個地區的地圖,對這個農場有印象。**老闆娘告訴他,農場東面是山,山腳有個採石場。這一片建築都是兩層樓房,他要找到樓側面寫著很大的7字的七號樓,從左邊的樓道上二樓,右邊那間房就是。**末了,老闆娘用滾圓的手把錢塞進懷裡的文胸,好像擔心隨時被人偷掉一樣,說:“她住的地方滿地都是毒蟲!你看到她就知道,我為什麼讓她滾蛋了!”**她忽然想起面前這個瘦子也是條毒蟲,有錢的毒蟲,補充說道:“你如果找她買海洛因那就沒錯啦,她有的是。”**雖然不用走山路,估計還不到二十公里的平路,鼯鼠還是顛簸了一個多小時才開到這個廢棄農場。泥土路上凹凸不平也就罷了,路面上到處尖銳的灰石頭倒成了路標,那是開山挖石礦的貨車掉下來的。**他有點擔心桑塔納的輪胎保不住了,但豐富的惡劣道路駕駛經驗還是幫他安然到達。**還沒到農場,鼯鼠已經能確認就是這裡。**遠處鬱鬱蔥蔥的山體上,露出一大片灰白色的陡壁。這是挖石礦被炸開的,像是美好的身體上長著一塊巨大、醜陋的傷疤。被炸得支離破碎的山體又仿如一隻巨獸的頭顱,那白色被炸掉的部分就是巨獸的血盆大口,一塊塊方形的巨石就是獠牙。而鼯鼠,正在崎嶇的山路上歪歪扭扭地向怪獸走去**說是農場,連圍欄都沒有,看不出曾經耕種的任何痕跡。一大片荒蕪的紅土地延伸到被挖得滿目瘡痍的遠山,大概有過萬畝。曾經肥沃的土地上雜草叢生,混雜著白色的碎石和黑色的煤球、黃色的煤渣。**幾排灰色的水泥建築物突兀地聳立在荒草地上,幾縷炊煙從屋頂的煙筒中冒出,顯露著僅有的人氣。**以前,那幾排兩層的樓房被稱為“營房”,主要駐紮在裡面的是一些熱血澎湃的知青,他們堅信可以“在廣闊的天地裡大有作為”。當然還有一部分是家庭出身不好的先天投胎失敗者,指望在這裡脫胎換骨,獲得重新做人的機會。現在這些營房幾乎早已人去樓空,那些當年的住戶也奔向了迥然不同的命運之路。留下來那幾座水泥雕塑看起來像是一個標準的監獄,又像是幾副碩大的棺材。**面對這幾具灰不溜秋的“棺材”,鼯鼠深深喘了口氣。以前,他都是和另外五個戰友一起行動,對付的也就一兩個人。現在,他必須孤身一人對抗無數個對手。**如果輸了,他就是一具無名的屍體,連棺材板都沒有。**如果贏了,他將成為一名真正的勇士。**到了他為自己的生死做出抉擇的時候了。**文革前後遺留下來的農場一覽無餘,鼯鼠卻完全看不出這裡耕種過什麼。牛棚、牛欄和倒坍的豬圈稀稀落落地散佈在荒地上,但看不到一頭牛和一頭豬。**來自逼仄、混亂被稱為“石屎森林”的都市,鼯鼠忽然在內心泛起對耕地的熱愛,這裡寧靜廣闊,似乎吟誦著與世無爭的詩意。**這是他一直嚮往的土地,可以自己種菜,養家畜。令他疑惑和憤怒的是,為什麼無孔不入的毒品能氾濫到這種世外桃源般的地方。**“大地美麗妖嬈,人間如此醜惡。”鼯鼠內心泛起一陣悲哀。**鼯鼠把車子停在農場門口,蹦跳著走過坑坑窪窪的農田,接近廢棄住宅區的時候,他已經被撲面而來的臭氣燻得頭暈。人類的糞便,動物的糞便,腐臭的食物,甚至帶著燒酒特有惡臭的嘔吐物,臭味來自它們。**他聽到一種動物集結在一起的奇怪響聲。**蒼蠅。**數以億計的蒼蠅圍攏在這片建築物的上空,翅膀煽動空氣,嗡嗡作響,鼯鼠想起訓練時駕駛過的俄製米8軍用直升機。**蒼蠅喜好的食物真的很特別。要麼是甜的,鼯鼠見過養蜂場裡的蒼蠅以眾敵寡竄過蜜蜂群搶蜂蜜,也見過鋪滿在塗過糖的廉價捕蠅紙上、密密麻麻的蒼蠅屍體;**要麼就是最臭的,糞坑是讓它們吃飽喝足的高階餐廳,也是它們理想的交媾地和產房。雌蠅們把一堆堆卵粒下在浮著的糞便上,幾個小時變成蠕動的蛆蟲,然後化成蛹,最後羽化成蠅,整個過程不過10天左右。條件適宜的環境下,一對家蠅一個夏天能繁殖兩千億個後代。**鼯鼠不知道傳來的臭味裡有沒有人類腐屍的。**他覺得一陣噁心,把那件鬆垮的西裝領子提過頭,儘量裹住露在外面的頭臉,只露出雙眼——儘管雙手躲不過蒼蠅們的侵襲,衣服也擋不住“嗡嗡”羽翼扇動聲。**蒼蠅遮蔽了藍天,鼯鼠緩緩行進,彷彿進入一個灰暗的末日之城。**遠處幾個黑影奔跑在破舊不堪的樓宇間,腳步趔趄,像是赤足奔跑,在陽光下如魂靈般飄閃而過。**鼯鼠看出來,那是幾個毒蟲。**他看到七號樓了,那個白色石灰刷在灰磚牆上的7字大到佔了一層的高度。他走進第一個單元。現在他已經感覺這裡沒那麼臭了,臭氣聞久了,他的嗅覺遲鈍了。**從烈日下進入黑暗的樓道,鼯鼠眼睛一時適應不過來。他小心地站在背光處,昏暗的光線下,兩具半裸上身的皮包骨頭屍體一動不動坐靠在樓梯下,見多識廣的鼯鼠心跳加速。**雖然他常年工作的地方就像是個大毒窩,但他的工作性質並不是緝毒。他跟幾個毒梟打過交道,這些毒品的製作者和販運者並不吸毒。**邊境兩邊的村寨裡確實有不少癮君子,公然在光天化日之下過毒癮的卻很少。即使一些酒吧裡有癮君子,但多數是吸完或注射完毒品才進去嗨的。**在毒品氾濫的地方,吸毒者依然還是過街老鼠,受到家人和鄉親的唾棄和歧視。**鼯鼠看到的應該是兩個毒蟲的屍體,不知怎麼死在這裡。不會有人為他們收屍了,他們的死跟兩隻吃了毒藥死掉的老鼠沒有區別。**不過,鼯鼠還是第一次這麼近距離接觸到毒蟲,屍體的面板上佈滿血痕,紋了身的前臂上吊著幾片滲著鮮血的皮肉。**鼯鼠走到屍體邊,扯了一下西裝,他沒想好要不要檢查死者。他把臉湊近毒蟲的臉,確實沒有了呼吸。他把臉再貼近一點,兩具“屍體”的四片眼皮同時抬起來,他嚇得倒退一步。**兩個毒蟲自己都忘了有幾天沒進食,這時連呼吸甚至抬起眼皮睜眼都成了負擔。但能出現在這裡還穿著西裝的人基本上就是藥頭,對海洛因瘋狂的渴望喚醒了他們。**現在鼯鼠能夠看清楚了,那是兩對深陷在眼窩裡的眼睛,就在剛才睜開的瞬間,瞳孔渙散,呆滯、遲鈍,鼯鼠想到死魚的眼睛。**此時卻露出渴望和狂野的光芒,這時候如果鼯鼠手上有一小包白色的粉,他們倆會交出性命來換取。**他確實有這玩意兒,當路霖問他要不要“粉”之前,他已經從跟槍放在一起的那些小塑膠包裡順手牽羊摸走了兩包。**鼯鼠再次把臉湊過去,像聞著鮮花一樣聞他們嘴裡迸發的臭氣。然後吸了一口煙,把煙全部噴在毒蟲鼻子上。**毒蟲惶恐地瞪著他,他們不知道,此時鼯鼠心裡也很害怕,就像他怕老鼠、蟑螂那種害怕。鼯鼠有自己克服恐懼的方法:越是害怕的東西,就越要無限度接近它,這樣才能驅趕恐懼。**他的鼻子幾乎貼到毒蟲的鼻子上,毒蟲臉上的汙垢像乾涸的泥土般龜裂,粘結的亂髮下頭皮已經結成痂,渾濁的眼珠佈滿血絲,在浮腫的黑眼圈裡無力地轉動。**他們幾近**的軀體上佈滿注射後的針眼,很多針眼已經潰爛、化膿,淌出無數道細細的黃色膿液。他們嘴巴除了撥出惡臭外,還發出動物般“荷荷”的喘聲。**兩個毒蟲受他詭異的行為驚嚇,掙扎著坐起來,背靠牆壁向樓梯上方挪動。瀕死的人早就神志不清了,他們的腦子和身體一樣虛弱、不堪驚嚇。**鼯鼠從褲兜摸出一包火柴盒大小的海洛因,在空中揚著。他像招呼動物一樣“嗨”了一聲,毒蟲們被嚇了一跳,回頭驚恐地看到了比他們性命還珍貴的東西——足有十克海洛因。毒蟲們同時向他伸出手,彷彿要用盡最後的氣力撈點什麼。**鼯鼠問道:“你們是來找藥頭要貨的吧?沒錢,人家不賣?”**兩個頭一起點,如果那還算是人的頭的話。**鼯鼠點了點頭,指著他們原來的位置,示意他倆坐回去。**毒蟲目不轉睛地盯著小塑膠包,呼吸急促,同時坐下,鼯鼠想起垂死的老鼠。**鼯鼠再次問道:“我這包給你們,不用錢。告訴我,樓上的藥頭是不是個女人?住著幾個人?”**鼯鼠看到豎起的兩根手指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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