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五十三章:等待死亡 (第1/2頁)
鼯鼠見過很多次死亡,他知道對人來說,沒有永生這回事;只有動物才能獲得永生,因為動物不知道死亡是什麼。
他非常清楚,留下來意味著要面對強敵環伺的處境。除了坐實內鬼外,他更期待大開殺戒的時刻到來。
他不關心將會來什麼人,來多少人,子彈足夠,他接受的訓練課程很嚴格,就是怎麼高效而優雅地殺人。
為了阿美,他要儘量多殺幾個人,他要宣洩也是向敵人宣告他的仇恨。小木屋裡的雨夜伏擊已成往事,但阿美的死將成為他餘生抹不掉的傷痛。
他早就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為了復仇而殺戮或許不能減輕傷痛,但能減輕他的自責。
他看了一下手錶,時間還早,他決定給自己半個小時用來哀傷。
阿美薄薄嘴唇展現的笑容從他的腦海逐漸泛上來,他忽然覺得記憶中只有阿美永遠略帶憂傷的笑容。少數民族的姑娘,只讀過小學,漢話說得很不流暢,鼯鼠真沒法跟阿美做深層的交流。
但他們的情感卻因此變得更純粹也更美好。
他仰起頭把整瓶啤酒灌下去,打了兩個氣嗝,他的胃開始痙攣,眼淚止不住地流出。此時此刻,恐怕沒有什麼人會如此沉迷於咀嚼自己的心痛。
半小時快到了,他盡力收斂痛苦的情緒,感覺到因為痛楚而抽搐的胃冷卻下來,像被冰塊封凍了。他必須把情感連同傷痛埋葬在記憶裡。
幹他這行,有的事情要過目不忘,有些事永遠不能忘記;還有些事,不得不盡快忘記。
這一次不一樣,敵人把事情鬧大了,阿美的死,打破了不傷害婦孺和無辜者的底線。
如果他的領導知道他現在的決定,一定會斥責他為了個人情感改變了任務的性質,讓行動有了風險。
他知道,自己被仇恨左右了,但仇恨這種情感能令他消除內心一絲尚存的軟弱和對敵人生命的憐憫,他現在感謝心中的仇恨之火。
如果沒有阿美的死,他不就會呆坐在這裡。這不是坐以待斃。今晚,他會毫不留情地用槍彈傾瀉復仇之火。
他更恨那個內鬼,他不在乎遷怒於人,是內鬼造成了阿美的慘死。他一定要把他引出來。
他感到很荒唐,甚至有些沮喪——他現在變成一個疾惡如仇的人。他從來不想當英雄,但阿美的死很可能促成了一個勇士的壯舉。他不知道的是,他接下來的行為,將為有生之年沒有人敢侵犯他打下了好名聲
他就一直這麼坐著,太陽慢慢沉沒在雲霧中的山後面,酒紅色的夜光包裹住小城,昏暗的路燈和夜市燈光有氣無力地照耀著數百年前建成的老街。
鼯鼠走下樓,他儘量把他能考慮的細節想清楚,這是他的習慣。
樓下的夜市整點開業。辛勤的小販們開始用竹竿、粗糙的木板和藍白相間的尼龍布熟練地搭建臨時鋪面。女人們在嬰兒高聲啼哭的時候,匆匆跑到背光處,拉開汗衫餵奶,然後就跑到燈光下把收回來的錢裝進肚兜裡。
除了賣衣服和生活用品,還有簡易的食品檔。
賣著碎末壓制的普洱茶磚、紅糖、聞山田七、蓖麻籽,黑色黃豆大的藥丸是罌粟糕,芝麻一般大小、灰黃色的是大麻籽。
有一種捲起來像蟲子的是石斛。
鼯鼠在夜市逛了差不多一個小時,先花八塊錢買了一小串過年用的閃爍著紅綠色的直流電彩燈,然後買了一包白色的方糖。
他看了一下表,離決戰的時刻還早呢,不要辜負自己的味蕾。他在翼族人擺的燒烤攤前點了四串烤羊肉,兩串雞胗,兩串溼漉漉的冰鮮魷魚,一份烤茄子和兩串韭菜,交代除了孜然不要放辣子,魷魚烤個六七成熟就好。
翼族小妹叫他等一會兒,他先給了錢,說“加上六瓶‘瀾滄江’啤酒,一會兒來拿打包。”
公安局的傳達室,老克坐在昏暗的白熾燈下打盹。他是老公安,不過一輩子都在崖渡公安局交通科上班。他拿著紅白相間的短棒,熟能生巧地揮舞著,有時候更像個交響樂指揮家。
現在他退休了,雖然有退休金,但兒子寧可去橡膠園當工人,也不想子承父業。這個城區只有兩個交通島,兒子不希望岳父母每天都看到自己像個瘋子那樣站在上面。
除了兩百二十塊錢的退休金,在老單位值夜班能掙上個一百八十塊錢收入。這在崖渡已經是中上收入水平啦。
七點多下起了雨,氣溫驟降。他用軍大衣蓋著腦袋,直到聽到不耐煩的喇叭聲。
他掀開頭上的大衣,打著哈欠往窗外望去,要進來的桑塔納打著大燈。雖然在密集的雨幕中看不清來人,但連續的喇叭聲顯示司機非常粗暴。老克認出那是路局長的桑塔納,他冒雨跑出傳達室,用力壓下門槓馱著鐵塊的一端,桑塔納無聲地滑過保安亭。
鼯鼠把車子掛著二檔,右腳沒有踩油門。車子靠著怠速緩緩停在六臺白色警用轎車旁。他熄了火,這時候兩層樓的公安局辦公樓幾乎沒有光亮。
鼯鼠白天已經觀察過這裡車輛的出入,他確信崖渡市局只有六臺警用車。現在車子都在這裡,他抓起那包方糖,走向旁邊那臺車,開啟左側的油箱蓋,把十幾顆方糖扔了進去。
糖會溶進汽油,汽車被打著火後,隨著汽油進入化油器和油路,在發動機熱量作用下結成硬塊。
↑返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