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去來卷·六六一
被自己的妹妹不幸言中,唐母真的沒有做過婆婆,更沒有做過奶奶,一碰上事就顯得措手不及,連說話都緊張得不知道在表達什麼,實在是沒有這方面人生經驗的樣子!說唐建宇的這番話,要是被相差兩歲,卻早早就即當婆婆又當丈母孃的鄰城小妹聽見,非要當場笑掉大牙不可!所幸,在場只是他們一家四口。
石嬌嬌一聽母親這樣貶低兒子,哭笑不得,驚得抿了抿嘴,唐母見她反應還算積極,繼續說到,“到時候你身子越來越沉,再怎麼不勞人也會碰上非得別人幫一把的情況!我曉得懷孕的時候,還是孃家人照顧最順心。但是你爸爸媽媽住得遠,家裡的店也不小,始終要顧著。再者我們婆家人也不可能推脫責任,開口勞煩他們老公倆,反叫你心裡不舒服!”
“沒有的,媽媽你不要這樣說。”石嬌嬌怕話越說越嚴重,趕緊打斷,唐母點點頭,“我們兩家不是那種多想的人家,我就是說說。”接著又回到自己未完的話上,“我的意思是,現在月份還小,你們應付得過來,我們就由你們自在。等到要人照顧了,你們要開口,媽媽就過去,來回跑也可以,總之隨你高興,好好養胎,你看呢?”
這番話在一個婆婆的立場上,實在是給足了兒媳的面子,非常體貼了。石嬌嬌心有慼慼地點點頭,“都聽您的。”唐母露出一個要哭的表情,不得已又笑起來,對兩個男人說:“你們說這是什麼姑娘,什麼都聽人的,人說什麼就是什麼?”唐父覷著老伴,“你這個人真是難,就要人頂兩句才高興?”唐建宇夫婦抿嘴偷笑,唐母瞪瞪眼,“我是說這小子!怕嬌嬌就聽他哄,又弄出這為了圖吉利,懷了快四個月才跟家裡人說的奇聞來!”
一家人的歡笑聲中,石嬌嬌在和唐建宇眼神交匯的時候,遞去一個水靈靈的感激。
“就這樣?這麼同意就過關了?”老六的聲音不自覺上揚,是充滿開心的揶揄,“唐老師真是太慣著你了,瞞著這麼大的事都能被你三言兩語哄住,還倒過來幫你對付長輩!”石嬌嬌嘿嘿笑起來,有點幸福又有點得意,“要不然我要嫁給他呢!”“哈哈,真不害羞!”老六拍了拍手,“他肯定是被當爸爸的喜悅衝昏了頭腦,昏頭轉向找不著北,哈哈!”
“你這樣說,我會一字不落地轉告他哦!”石嬌嬌壞壞地說。唐建宇作為他們老師的那積攢了兩三年的威嚴,似乎根植在了老六和陳麗這兩個學生的靈魂深處,老六一聽果然緊張起來,“什麼,他在家啊?”石嬌嬌嚴肅地點點頭,“要不要我叫他來跟你說兩句?”“不要!”老六用全身的細胞拒絕,“我昏我昏,唐教授頭腦最清楚了,嘿嘿!”石嬌嬌撫掌大笑,“真慫啊,騙你的,他一早就出去了!”“……”
笑意收斂,石嬌嬌清了清嗓子說:“明天要進入第二階段了吧?下午還是上午,我陪你去。”老六利索地回答了前半段,“嗯,明天上午,要去換留置管呢,我最怕疼了!”接著頓了好一會兒,才說:“到時候陶婕菲在,跟她說好了,全程陪著我,放心吧!”“……”石嬌嬌感到一陣詞窮,忍不出道出了積壓許久的埋怨,“又是她,有了這個專業護士,你是不需要我了嘛?”“才不是呢!”菲菲很不愛聽,“你不許這樣想。”
石嬌嬌有點動氣,“那不然怎麼樣,自從你認識她以來,自己想想我們見過幾次?”這怎麼聽都是在吃醋,惹得老六哭笑不得,心裡更多的是高興。“嬌嬌,”老六可能坐在陽臺上,能聽見那頭空間開朗,空氣流動的聲音,“我曉得你對我好,你的心意我都懂。”她舔了舔嘴唇,“只是生病就是生病,醫院實在不是什麼好地方,所以你能少碰就少碰。”
這話聽得石嬌嬌只能沉默,老六卻說得透徹而坦蕩,“我們四個能一起見證各自孩子的到來,是最最幸福的事。我這個小姨媽能給的祝福很有限,只希望他健健康康地來到這個世界。”“可是,”石嬌嬌聽來很不是滋味,“這根本沒有影響啊!”老六迎著春風笑了笑,“不怕一萬隻怕萬一嘛!因為你絕不會這麼想,所以這話只能我開口對你說啊……”
和老六通往電話的石嬌嬌好久都緩不過勁來,目光痴痴地看著樹苗。這是一株水杉,喜溫潤,生長快,成熟樹形高大挺拔,葉子柔美如羽,非常有風姿,是石嬌嬌最喜歡的樹種。這一株,是她託陳麗在村裡找來的“原生品種”。庭院裡一株樹苗,長出春天第一茬舒展的葉,微風吹著它,陽光照著它,溫暖而又柔軟,勾起人心底最深處的悲傷。
摯友們有一種不用開口的默契。
石嬌嬌第一次跟陳麗提起想要她在村裡找棵樹苗,預備這個春天種下,和寶寶一起長大。陳爺爺原本是種樺樹、黃楊的,可陳麗問都沒問就送來一株水杉。樹苗到來的那天多雲,氣溫很舒適。陳麗從後備箱拿出樹苗後,用最得意的神態描述過程,“這是我去小學舊址裡找到的,可費勁了!多虧那個購物中心前後的通道保留了小學那條林蔭道,兩邊都是綠化帶,這些應該是小學那些樹的子孫。那一叢大概長了四棵,都被我趁夜挖走了,不然也是被剷掉!”
“你一個孕婦可真莽啊!”石嬌嬌帶著後怕責備她,但臉上還是忠實地寫滿欣喜。她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小樹的羽毛狀的葉子,腦中出現小學那條教學樓往老師辦公室的路,一到秋天,就會落滿水杉褐黃的葉子,多得來不及打理,這廂掃乾淨了,那廂過幾堂課就能重新鋪滿地面。她們三個踩在上面,歡笑著像嬉戲在雪地裡,腳下發出細碎的聲響。
“我記得有一次你追著菲菲跑,她踩在葉子上腳下一滑,摔了個大跟頭,摔得當場嚎啕大哭!我去扶她,她邊哭邊看著你,嘴裡還說都怪樹葉,不怪你!就那一次,我開始像喜歡你一樣喜歡她了。一回頭,這麼多年都已經過去,連那些水杉也有它們的下一代了!”石嬌嬌垂眼看著顫巍巍的小苗,陳麗暖暖的聲音輕輕地撓著她的耳膜。
“是啊……這是一種重生。”石嬌嬌喃喃自語,“我們把它保護起來,讓它長大,長得像那些樹一樣大。一樣大還不夠,還要長,一直長,長長久久地長下去……”石嬌嬌臉上的笑,在陳麗的眼裡,是一塊和當時的天空一樣顏色的棉布,那麼柔軟卻烏雲密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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