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去來兮卷·六六五

唐建宇開口先長長吐了一口氣，似乎吐出了自己消化的諸多情緒，才能在說話時顯得不那麼生硬，他問：“能有什麼原因？蔣芫來找你的時候，你自己斬釘截鐵地拒絕了她，跟我說絕不會去探望，現在這又是什麼情況？”石嬌嬌自知理虧，低下頭，沒有過多解釋，表達的意思卻毋庸置疑，“我有必須要去的理由。”

鄉間本就安靜，兩人都沉默的房間更加靜默，顯得男人吞嚥口水的聲音愈加巨大，甚至撞擊了女人的耳膜。唐建宇舔了舔發乾的嘴唇，特別無望地看著妻子，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感到喘不過氣來，可我沒理由生氣。”“你有理由，”石嬌嬌陡然挺直的脊背又悄然彎曲，埋首道：“是我不對，總是自說自話，一直騙你。”

她細長的脖子被下垂的腦袋拉得更長，一片白膩的肌膚在燈光下十分耀眼，唐建宇看著她僵硬又沉默的姿態，忍不住嘬了嘬兩腮的肉，發出細微的聲音。石嬌嬌聞言抬起頭來，目光閃爍，道：“其實昨天中午那通電話是張堃服刑的監獄打來的，通知我可以探視的時間。”唐建宇嘴巴動了動，仍舊沒有說話。

“本來我想悄悄去悄悄回，這樣也省得你擔心。”石嬌嬌給自己找理由的時候反而敢直視丈夫的眼睛，“後來考慮再三，覺得瞞著你還是不好。”“哪裡不好？”唐建宇反問道，石嬌嬌咬咬嘴唇，“我們是最親近的人，無論什麼事都不該遮遮掩掩的。”唐建宇知道她話裡還含了對隱瞞懷孕的愧疚，又好氣又好笑，冷道：“你還知道這個。”

一聽對方的語氣有所鬆動，石嬌嬌立馬見縫插針，一把拉住唐建宇撐在被套上的手，柔聲求道：“你別生氣，我保證在沒有下次了。”唐建宇眨眨眼，“那我陪你去。”石嬌嬌露出為難的表情，“探視需要申請，這次恐怕不行。”唐建宇也不糾纏於此，丟擲了問題，“那你為什麼非去不可呢，難道他的入獄與你有關？”

“怎麼可能！”石嬌嬌瞪大眼睛，搖頭如風扇，說：“雖然我在通域當過他一段時間的二秘，但都是循規蹈矩，從沒有參與或者接觸過不法的事情。聽說這件案子牽扯大，調查取證前前後後用了兩年的時間。張堃這樣的人物，尚且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我哪來的本事摻和進去？”石嬌嬌的表情又驚又怕，顯然相當認真地在解釋。

唐建宇嘴角翹了翹，心裡一根弦暗暗鬆了，整個姿態都柔軟起來。他身體前傾，長長的手臂環過石嬌嬌的肩膀，把她抱在懷裡，說：“你曉得我才不是說這些。”石嬌嬌有點迷糊，她以為唐建宇已經默許她去了，現在看來又不是，問道：“嗯？那你想說什麼？”唐建宇把臉埋進妻子的肩窩，聞到剛洗過的頭髮上洗髮水的香氣，聲音悶悶的，近乎撒嬌了，說：“不要去吧，嬌嬌，我不希望去。就算有什麼不得已的理由，仔細想想都跟你沒關係，不是嗎？不要去，好不好？”

都跟我沒關係……石嬌嬌嘴裡咀嚼著這句話，彷彿得了什麼真言一般。是呀，和張堃，和張爺爺，和那段隱秘的往事……無論哪個角度，她石嬌嬌都是個偶然闖入局的旁觀者，為什麼一門心思要去做這莫名的解鈴人呢？

石嬌嬌迷惑的心態直接反應在肢體上，被抱著她的男人體會的清清楚楚，唐建宇如施咒一般在她耳邊低語，“不要去，好不好……”石嬌嬌張張嘴，一個“好”字只擺出了個嘴型就被截斷了，她伸手回抱住丈夫平闊的後背，拍了拍，道：“我困了，先睡覺，好不好？”唐建宇低聲回了一聲“好”。

清早就聽見麻雀的叫聲，襯得春光更加活潑，石媽媽早早起來，在走廊上挑揀一會兒要放進菜粥裡的薺菜。唐建宇遠遠從門前小路上走回來，一身運動打扮，見石媽媽就問了聲早安，走到水龍頭洗手。石媽媽端看著身形挺拔的女婿，笑道：“你習慣好，也帶著嬌嬌動一動，她身體一貫不結實。”唐建宇抿嘴一笑，“知道了。”

石媽媽攥著棵野菜，手在空中轉了幾圈，道：“我看你從前面大路回來的，你應該去後面跑，就是那個小學商場那裡，修了健身步道，早晚都有不少人在上面跑呢！”唐建宇擦乾手，點頭道：“明天去跑跑看。”石媽媽正要講話，聽見房間有動靜，回頭看石嬌嬌開門出來，笑道：“有個懶豬醒了。”石嬌嬌看了唐建宇一眼，回道：“是你們太早了，吵死人。”

石媽媽見兩人神情不對勁，想起昨晚去衛生間路過他們門前，似乎聽見夫妻在爭執的聲音，心裡生出疑問，也不好直接問，便揮揮手說：“快去洗洗吧，馬上可以吃早飯了。”轉頭又對唐建宇道，“你出了一身汗快去衝個澡，春天裡早上還是涼，感冒就不好了。”唐建宇點點頭，腳下去紋絲不動，回：“嗯，馬上就去，等她出來吧。”

早餐之後休息了一會兒，石媽媽要去便民中心附近的菜場去挑些午飯的食材，原意是給夫妻倆留個獨處的時間，沒想到石嬌嬌偏要跟著去，急得石媽媽指著女兒肚子說，“你這月份還小，不作興跑來跑去的亂動！”石嬌嬌哪裡肯聽，挽了母親的胳膊就走，留下唐建宇一個人在房間裡，伏在書桌上不知道忙些什麼。

臨近中午的時候石爸爸打來電話，說不回來吃飯了。石嬌嬌數著筷子問媽媽為什麼，“店裡這麼忙啊？”石媽媽嚐了口雪菜炒筍，咂了嘴說了句“不好，鹹了！”才對石嬌嬌解釋說：“市裡衛生局有人下來檢查，各戶飯店酒家都要派人去開會呢！”石嬌嬌點點頭，“咱們店裡要注意點，春天流行病多呢！”“就是怕這些。”

石媽媽一桌從不失水準的午飯卻消耗無幾，石嬌嬌胃口沒有完全恢復，其他二人受了影響竟然也吃不下多少。石媽媽從唐建宇手裡接過抹布，伸頭往廚房門口看了看，說道：“女人懷了孩子很難受，脾氣是要比平時大點，還要做丈夫的更關懷一點。”唐建宇明白婦人的擔憂，勉強笑了一下，應道：“您放心。不過嬌嬌脾氣倒是不大，就是人懶懶的，話都說得少。”石媽媽眉毛一挑，連連點頭，“是，她從小就這樣，一不舒服就不愛搭人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