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所念人,隔在遠遠鄉 (第3/3頁)
剛才還遠遠地一個人跳大神的兒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蹲到小女孩旁邊了,掩人耳目的ppr管子早就被扔到沙坑外面,正支著下巴笑嘻嘻地盯著她看,黑亮的閃著興奮光芒的眼睛在她臉上緩緩滑動,來迴游弋,另一隻手攥著什麼東西,伸到她面前,離她的鼻尖只有幾厘米的距離,
“季懷清你給我滾過來!”女人魂飛魄散地大喊一聲,邊喊邊跳起來準備往兩個孩子的方向沖,可還是遲了一步,好大兒手一鬆,手裡的東西不偏不倚掉在女孩兒懷裡,
聽到她的喊聲,女孩兒呆呆地轉過來看她,大眼睛眨巴眨巴,懷裡一隻剛出生的小鳥正支著小腦袋吱吱吱叫,醜是醜了點,灰不拉幾的絨毛稀稀拉拉地紮在空中,像一個沒剝殼的松花蛋,但的確是活著的,
“你怎麼了?”身旁的男人也被她嚇了一跳,驚悸之餘心裡像被刺了一下,無奈地笑著看她,“小孩子之間玩一會兒也沒什麼吧?”
女人聽著他的戲謔,好一會兒才緩過來,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抹一把額角的汗,恨鐵不成鋼地懟他:“沒什麼?一會兒他把你閨女推下去你就不這麼說了!”
可他只歪著頭端詳她冷汗淋漓的額頭,粗黑油亮的頭發綰起來盤了一個低發髻,發髻太鬆了,幾綹碎發垂落在臉龐,一陣微風拂過,他伸手想將隨風飄揚的青絲挽回她耳後,卻在指尖觸碰到她耳垂上的寶格麗靈蛇時收回了手。
女人始終不放心,只顧盯著兩個蹲在一起的孩子,一眼都不敢看漏,以至於完全沒注意身邊人想觸碰又收回的手。
女孩還在一下一下擼小鳥的背,眉眼低垂,只露出小半張臉,偶爾抬臉看向兩個大人,眼神怯懦躲閃,一頭軟綿綿的小短毛在陽光下顏色淡得發黃,但這一切無法掩蓋她毋庸置疑的美貌,杏臉桃腮,螓首蛾眉,竟然可以出現在一個兩歲的孩子身上。
“你女兒兩歲了,”女人出神地望著小女孩,稚嫩臉龐上妍麗的五官怎麼看怎麼熟悉,“她媽媽呢?”
“我們平時不在一起,”男人順著她的目光,神情淡然地說道,“但起碼結了婚,有了孩子,身邊人都消停了,這幾年耳根子都清淨了不少,我一個人在上海,晚上安安靜靜加班,念念不在家的時候我就住在單位宿舍,她那邊也一樣,各忙各的,我和她都算是鬆了一口氣。”
他說到這裡看一眼她的側臉,低下頭,指腹緩緩摩挲手掌,過一會兒又抬頭看她,“我和你分開一年以後結的,就一次就有了念念,後來她就……”
“她就回美國了。”女人望著女孩兒,輕聲說。
陣陣微風吹過,裹挾著陽光曬出的幹燥的枯草氣息湧入他的鼻尖,“是。”
“嗯,”她瞭然地點頭,“可是你們這樣對孩子不好。”
“我和她……”他低頭忖度著用詞,“我和她家裡的情況你都知道,重組家庭嘛,一大家子不是家人的人湊出來的家庭,每一天都覺得窒息,長大了就比別人更享受一個人的生活,所以我們結完婚第二天她就回美國了,”
他說到這兒傻笑一聲,“從測出來懷孕到念念出生,全都是微信轉告,我莫名其妙就多了一閨女,從出生就一直待在美國,就逢年過節送回來和我待一段時間,挺好的,我加班厲害,沒時間照顧她,美國那邊教育條件也好一些。”
“哼,”女人嗤笑一聲,“你媽倒肯的?好不容易有一孫女,就這麼一年到頭見不著面?”
“我媽,”他眯著眼睛仰頭望向天空,長嘆一口氣,嘴角掛著認命的笑,“我媽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你還不清楚嗎?看著寬厚仁慈,走到哪兒都與人為善,可只有身邊的人才知道她多疑,自私,又冷漠,誰對她再好也沒用,說白了她心裡只有她自己,沒別人,連我這個兒子都沒有,念念也不例外,那時候剛抱回來,”
他兩只胳膊鬆鬆地做一個懷抱的姿勢,“那麼小的一個小肉團,還用襁褓包著呢,我媽就剪了她的頭發去做親子鑒定,”他悲涼地笑著揶揄:“我們念念本來就那麼幾根頭發,全被她剪了,拿去鑒定,鑒定出來是我的,這一下就不撒手了,死活不肯讓她媽媽帶回美國,躺在地上打滾,鬧著要上吊,要喝農藥。”
“哎呀……”女人挑挑眉,仰面躺在骯髒不堪的椅背上,“可人家林婕妤不照樣把念念帶回去了麼。”
“哈哈哈,”男人少見地開懷大笑,“是啊,一物降一物啊,孩子她媽高中沒畢業就去美國了,這麼多年一個人在美國闖蕩,怎麼可能是軟柿子呢?我媽不要面子,撕破臉,她比我媽還兇悍,還不要面子,站在我媽家樓下的亭子裡從早上罵到晚上,罵人的話都不重樣,旁邊兒那群老頭老太太連話都插不進去,罵得最後警察都來了,這才算告一段落,結果第二天她又去了,接著罵,罵得我媽一宿一宿睡不著覺,做噩夢嚇醒,最後實在受不了了,就放念念走了。”
“我操,”女人笑得直不起腰,“我怎麼以前沒發現林婕妤這麼招人喜歡呢!”
男人跟著她一起笑,笑著笑著就不笑了,“嗯,人嘛,失去才知道珍惜,前幾天我媽還跟我說起你來,說還是你好,心善又熱忱,說她對不起你。”
“我好,那是因為在我心裡她是我愛人的母親,是我家人,是自己人。”女人收斂笑意,悵然若失地看著蹲在不遠處的念念,她捧著小鳥的兩只小手一鬆,小鳥揮舞著翅膀在空中趔趄了一下,掉下來,再撲稜兩下翅膀,一點點飛起來,飛走了。
“所以她現在回榆村了,”男人說著指一下遠處的一堆土房,“一個人住,沒有家人,沒人打攪她,她也打攪不到別人,她只適合這樣的生活。”
但女人看都沒往那兒看一眼,還是看著小女孩,“她叫年年還是念念?哪兩個字?全名叫什麼?”
兒子已經繞到他們跟前來了,雙手插兜若無其事地在她身邊晃悠,踩她的影子,踩得土都揚起來,時不時偷瞄一眼媽媽身邊的男人,趁媽媽還在盯著小妹妹看的時候,狀若無意地迂迴到男人那一邊,身高恰好到扶手的高度,他就兩手扒著椅子扶手,雙腳離地吊在那兒晃,幽黑的大眼睛透過扶手的空隙打量這個陌生的男人,
男人感知到孩子的目光,低頭面無表情地端詳他的臉,一無所獲,這張臉沒有一絲一毫與她相關,只是另一個男人的翻版,
他漠然地收回視線,跟身邊的女人說:”我有所念人,隔在遠遠鄉的念,大名秦念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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