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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萍水相逢了無痕 (第1/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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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萍水相逢了無痕

林越得到了八個月的補償金,以離職時的稅後月薪計。不算多,也是一筆錢。雪華讓她休息一段時間再說,不要著急找工作。

林越從前為著上班方便,租了這個房,此刻卻覺得離公司越近越紮心。每天醒來,走出小區,走幾步,就能看到對面王家菜的辦公樓,樓下就是總店,“王家菜”三個金字閃閃發光,刺痛著她。她走了,對於集團來說如水過無痕,對於寧卓來說應該也是。她轉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去,其實也不知道去哪裡,但往相反的方向總是沒錯的。

今天是雪華為劉老師最後一天做飯,前兩個月服務期結束後,劉老師又續了一個月,到今天,整三個月的服務結束了。雪華不缺單子,劉老師不買她的服務,組長很快會把她的檔期排滿。但雪華很失落,每天能來見劉老師一次,她已漸漸習慣。雪華向自己辯解說,其實那幾個固定客戶,比如那兩個養貓的女孩,她也對她們産生感情了,而她們對她也很好,有時甚至會喊她“雪華媽媽”。她並不想和劉老師發生點什麼,僅僅是出於人與人之間萍水相逢的一段緣分要結束了的悵然。

這失落裡還摻雜了女兒被辭退的難過,原來她們在北京的每一處錨點,並不牢靠。工作會丟,人會離開,朋友會變成陌生人。這就是北京,它時刻都在波動,在調整。如廣闊的河面上水流湍急,她們劃著小舟,沒有一刻敢放鬆,要順著水流的方向而為,還要隨時留意河道兩旁的大石頭及大樹的枝杈,否則小舟就會傾覆。極大的不確定性既是北京的魅力,也是它的殘酷。

雪華心情不好,劉老師看出來了,他心中也湧動著許多想說的話,但覺得不到時候,也許等這一餐飯結束時,等雪華要離開時,他才有勇氣講出來。兩人都沉默,劉老師又拿出一瓶花雕酒,給雪華和自己倒上。雪華也不推辭,兩人碰杯。兩人熟了之後,漸漸這樣,把這三個小時過成了老夫老妻模樣,她做飯,他打下手,兩人一起吃飯,都喝上一杯,吃完兩人一起收拾。原來在婚姻外和異性有這麼一段,令人如此沉醉。林志民也是尋得了這種樂趣,才天天圍著力姐轉吧?

劉老師真的不錯,雖然六十歲了,但身體很好,退休金也高。如果和林志民離了婚,他倒是個理想的再婚物件。最主要的是,他是北京人,他有房,他缺一個妻子,而且看上去挺喜歡自己的。她們母女在北京漂著,真的太辛苦了,假如,假如她能有這樣一處落腳地,女兒是不是也可以穩定一點呢……

此時門鎖被擰動,劉雯佳提著個袋子走進來,叫了聲爸,一抬頭見雪華也坐在桌邊吃飯,兩人正舉杯喝酒,氣氛和諧,不由微微一怔。劉老師說來了,我們吃飯呢。雪華看到她的表情,意識到不對,趕緊起身,心中那點遐想已嚇得無影無蹤。

劉老師卻很淡定,說:“坐,坐下吃雪華。”

他向女兒解釋道:“我叫她陪我吃的,一個人吃沒意思。”

雪華訥訥道:“我還是上廚房吃吧。”

劉雯佳道:“沒事,雪華阿姨,你陪我爸吃吧。”

雪華拘謹地坐下,不再能輕松地談笑,草草吃了飯,見劉老師吃完,趕緊收拾著桌面。劉老師喝了酒,已至微醺,坐在沙發上飄飄然。劉雯佳今天來,原是來給送藥,順便來看他的。父女倆在沙發上說話,劉雯佳話裡有話說這一年多了,頭回見您喝酒呀。劉老師心不在焉,眼看著雪華在廚房忙碌,喊了句:“雪華,你要是累,就放著,我來收拾。”

劉雯佳又一怔,雪華趕緊揚聲道:“哪能啊,劉老師您真會開玩笑哈哈哈。”

跟著雪華下意識一看劉雯佳,兩人什麼也沒說,雪華卻從劉雯佳眼神裡品出許多意味來,心裡暗暗叫苦。

雪華收拾完餐廳和廚房,出來向父女告別。這是她最後一天服務,照理說劉雯佳會和她談一談,要麼續約,不續的話也客氣兩句,贊揚一下她這段時間的服務,為這段短期僱傭關系畫上句號。但劉雯佳只是擺擺手,淡淡一笑。而劉老師居然也沒有說什麼,只是眼睜睜地看著她背起包走出門。

雪華走出樓門口,每走遠一步,就難過一分。沒走幾步路,感覺累得背不動包,她慌亂地四顧,想找輛共享單車騎,可找半天也沒有找到。她又走了幾步,坐到綠化帶的水泥隔斷上,一時不知所措,心頭又難過又混亂。這時她理解了女兒,女兒必是很喜歡寧卓,才會在這樣猝不及防地被迫離職後大哭,因為這意味著他們以後不會再見面了。就像她和劉老師一樣,萍水相逢真是一件折磨人的事情。

其實她有劉老師的微信,大可隨時聯系,但她是這樣自尊的一個人,沒有工作上的需要,和劉老師有什麼聯系的理由呢?沒有工作上的需要,劉老師聯系她,還要不要見他呢?當然不能見,這種感情只是這幾個月天天見面才培養出來的,只要不見,很快就會消失。可能正是因為註定要消失,才顯得這樣迷人吧。她居然對丈夫之外的一個男人産生這樣的感情,這太可怕了。雪華此刻急需和誰說說話來轉移注意力,躲過對自己的拷問,再不幹點什麼,她快跟自己交代不過去了。當然是大姑姐,永遠的大姑姐,謝天謝地,還有大姑姐。

雪華撥通林瑞玲的電話,林瑞玲秒接,鏡頭那邊看著很熱鬧,像是在一個遊樂場,背景聲裡非常嘈雜。

林瑞玲大聲道:“雪華,我在迪士尼。”

雪華驚訝道:“你又回上海了?”

林瑞玲道:“是啊,我玩得差不多了,突然想起來,菲菲和美琪都帶孩子來過迪士尼,當時回去之後他們一直在說有多好玩多好玩,那個地方不止是給孩子玩的,也是給大人玩的,從前想玩還得去香港呢,我一想我死之前也去不了香港了,”

她把鏡頭的自拍調成拍攝,代替了沒說完的話:“所以就來到了上海迪士尼。”鏡頭裡盛大的花車遊行,喧天的樂聲中,一輛接一輛造型奇特、裝飾得無比華麗的花車緩緩使過,迪士尼的經典童話人物們依次出現,或歡歌熱舞,或招手示意。此刻,真假之間沒有了壁壘。什麼是真,什麼是假呢?活著應該只有一種正確的方式:人們歡聚,什麼目的也沒有,只為樂一把。孩子們早就比成年人更懂得這個道理,他們玩著玩著,玩出了另一個宇宙,並把成年人也裹挾進來。看看吧,在場的成年人,哪個臉上不綻放著燦爛的笑容,哪個不蹦得和孩子一樣高,喊得和孩子一樣大聲?

林瑞玲說:“雪華,以前你知道的,我走幾步,就累得不行,腰痠背痛,真奇怪啊,我出來這麼久,每天走個不停,一點也不累呢。”她一邊說,一邊喘氣。她怎麼可能不累?但她太高興了,這高興抵消了累。

雪華笑著,也大聲喊著:“花錢玩,當然不會累。”

林瑞玲道:“但我哭了好幾場,剛才聽那個什麼奇緣,把我聽哭了。兩個女孩,可漂亮了,一個穿藍裙子,一個披紅披風。”

林瑞玲很遺憾無法向雪華描述在劇場聽《冰雪奇緣》時的感受,英語她一句也聽不懂,但聽懂了歌聲裡的感情:由一開始的低吟徘徊,猶豫試探,不甘心,奮力掙紮,到激越高亢,有一股勁兒從谷底往上爬,一直爬,速度越來越快,直竄天空,終於在雲際引爆,炸了滿天燃燒的激情。高潮部分全場大合唱,聲音響徹劇場。林瑞玲在壯觀的大合唱中起了渾身的雞皮疙瘩,哭著,也不明白哭什麼,總之就是一直一直遺憾。一個人意識到自己永遠地錯過什麼,而又來不及挽回了,才會這樣哭。

演出有多壯美,林瑞玲走出劇場時就有多失落,幸好還有花車巡遊。總之這迪士尼樂園就像從人間單闢出來的一小塊天堂,進了這極樂世界,每一個角落都有趣,每一分鐘都有高潮。她很快高興起來,興致勃勃地到處走著,看著,哪裡有人群,她就湊過去。樂聲響起,她在人群中快樂地起舞,臉上燒起紅暈。奇幻旅程快結束了,她久久不願意離去。

雪華覺得林瑞玲這趟旅程很明智,如果生活卡頓在某個節點上,不妨先離開一會兒,換個心境,也許下一刻人生就順暢了。她進而又想到,對劉老師産生依戀,不過是暫時的。劉雯佳當初請她的時候不是說了,養成一種習慣需要二十一天,只要從今天開始不再見他,二十一天之後,就不會難受了。目前這種感情不過是像使慣了的一隻杯子摔壞了,種的一盆花死了,輕微的失去感,它不嚴重。雪華的心情稍微平複了些,起身往前走去。

林越可以想象同事們會怎麼議論,她走得太突然了。在網路上她每天都可以刷到關於王家預制菜全紙包裝的報道,這次策劃真的大獲成功,王家預制菜夯實了第一次直播的效應,抹去塑膠包裝釋放微顆粒的負面效應,並引發了行業關於包裝升級的討論熱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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