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覆轍 (第6/7頁)
難得落了一場冬雨,宮中亭臺樓閣隱沒在灰暗的霧色中,隱約透著鮮紅的門簾。
我有孕在身不宜侍寢,顧岑來宿的次數漸少。他之於我像碧色之於冬,是稀客。
顧岑會來看我,但已不留宿,畢竟他是男人,這是人之常情。我在心裡為他開脫,直到他唯一一次留宿,被發了夢魘的玉貴人叫走的時候,我掛著淡笑的假面開始出現細微的裂痕。
我坐在床上,被褥還殘留著顧岑溫熱的體溫,她沒來之前,我在宮中待了多久,就承了多久的寵,顧岑為了看我彎彎唇角的模樣可以放下一國之君的身段。
而她小小一個貴人,膽敢從我這貴妃榻上搶人,她可真該死啊。
該死的不止是她,還有顧岑,我給他真心,他竟膽敢離我而去。
小桃聽到我這兒的動靜,慌張地從床上爬起,敲了敲門小聲道:
「娘娘,您早些歇息。」
「你下去,本宮靜靜。」
她走了,我起身在華美的寢屋裡來回走動,呼吸急促,氣血上湧。
拂袖把桌上的茶具掃個精光,我不覺解氣,又伸手把那木桌掀翻。
小窗被風吹開一道縫隙,灌來一股滲人的涼意,我登時清醒了些。
我發現,自己身上有了幾分我孃的影子。如此暴戾,實在是可怕。
我低頭看著尚未隆起的小腹,好像在看一根救命稻草。
我是宮中唯一有孕的人,旁人再得寵,也不能取代我。
一百零一
天越來越冷,有孕近一月半的時候,我渾身乏力,還吃不下飯,只能請太醫來殿內熬很苦的藥湯。
冬陽一出,雪就消融。玉貴人一發夢魘,我便要送顧岑離開。這樣的情形一月內上演了將近五次。
我不得不重溫起兒時的功課:忍受。我對幸福的需求勝於旁人,卻因時也勢也,不得不忍上一忍。
當年,宮中的嬪妃從桂花糕中看見了錦嬪的落敗,如今,定能從顧岑離去的背影中,看見我的退讓。
宮中個個都是人精,會做牆頭草的人精,風往玉嬪那兒吹,她們的骨頭全軟了,都只朝玉嬪那兒倒。
漸漸地,我的院子冷清起來,只有沒心沒肺的瑾妃過來吃橘子,我覺得她心性沉穩難能可貴,打趣她:
「許小瑾啊許小瑾,瞧你的出息。入宮空長我一年,一點兒上進心沒有,光吃橘子去了。」
「你我已不是招人憐愛的懵懂少女,總有人是。天下那麼多美人,一個賽一個的漂亮。扳倒一個,另一個湊上來。咱們在宮裡鬥來鬥去,左右是鬥不贏一輩子的,倒不如不鬥好了。」
她絮絮叨叨地遞給我一瓣剝好的橘子,抬手的時候衣袖下滑,露出一截藕段般無瑕的手臂,似潑出的牛奶。
「你的傷好了?」
「咦?」她把手臂翻轉過來看,笑道,「那麼深的傷,得虧沒留疤,夠本宮開心幾天了。」
「是哪位太醫調的藥?」
「就是那日傳來的那位。我看他上藥還算麻利,就託人去問他,能不能給我調祛疤的膏。他近來可是長公主跟前的紅人,醫術高超,架子大得很,不是嬪妃親自開口,輕易請不到他。」
我心裡微微一動,點了點頭。
聽說女人有孕,肚皮會越撐越大,就會留下很醜的皺紋,我要防患於未然才好。
瑾妃離開之後,我沒有即刻託小宮女去請那太醫,而是命人去查林太醫的底細。
家中幾口人,住在何處,生平最愛什麼東西,確認無礙,我才傳他來宮中看診。
林琅老家在淮南,與我過去的名字一樣。我並未見他,便心生一股莫名的親切。
英俊的林琅跪在地上,脊背挺得很直,年紀輕輕頗負盛名,讓他身周徜徉著一股輕慢。
他的身家性命被我查得幹幹淨淨,但卻不惱怒不恐懼,有這副心性,倒叫我十分訝異。
在我殿內熬藥的太醫變成了林琅,他很守本分,在我的貴妃榻前,永遠是跪著熬藥的。
我需要用什麼藥,他就抓什麼藥。他的藥箱裡似乎藏著一片海、一叢草、一抔土、一個很大很大的世界,他從那口藥箱裡掏出紫蘇、白術、木香、陳皮、炙草、黃苓、當歸……有的要研磨成粉,有的直接煎煮,不管是哪種藥方,他都配得慢條斯理,就像是個很有謀略的將軍,對麾下的所有藥材都瞭如指掌。我旁觀他制藥或者熬湯時,發現他有雙骨骼分明的手。
一雙深得我心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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