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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歸來(下) (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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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婢女把都酒杯斟滿,勞老爺站起來先舉了杯,向苦榕敬道:“苦榕先生,請!這些時日多有慢待,你大人有大量,千萬海涵。今日這頓飯是小胡兄弟的拜師宴,由我代為做東,時間緊辦得倉促,只能略致心意了,你看著他的面子,也請別嫌簡慢。”說著將酒一飲而盡。

胡炭大吃一驚。從師傅進來,他就一直琢磨這古怪飯局的真正用意,沒想到竟是自己的拜師宴。只是拜師宴都已經開席了,自己這個做弟子的才剛知道,這也未免太瞧不起人了吧?一夥人擅自主張,聯手欺負正主兒麼?他不敢埋怨師傅和姨娘,便遷怒於勞老爺,氣惱瞪過去,目光裡飽含不滿。

苦榕微微點頭,道:“不用客氣。”拿了酒杯,也將酒喝了。雖然知道勞免對自己戒懼疏遠,但這些時日來,這妖怪對自己和孫女總還是不錯的。因了胡炭的緣故,衣食用度都任爺孫兩隨用隨取,藥品靈丹更不用說,每天還指派一大班人圍著寧雨柔轉,煎藥煎茶,擦洗換衣,不辭辛苦。這般盡心使力,縱是至親好友也不過如此了,苦榕對他還是頗懷感激的。

勞老爺幫他把酒杯續滿,然後伸手介紹單嫣:“這位就是小胡兄弟的姨娘了,單嫣單姑娘,這些時日大家一直在等的就是她。算是小胡兄弟家鄉故舊裡最親近的親人。這半個月一直在外,昨夜間才剛趕回來,聽說小胡兄弟投在你的門下,歡喜得不得了,一早就與我商量,說無論如何也要辦一個拜師宴,一來是全禮節正名分,另一個則要好好致謝你。”單嫣聽他說完,盈盈站起,持了酒杯向苦榕致意,道:“老先生,這杯酒我敬你。炭兒蒙你青眼收在門中,是他的造化。小女子忝為其親長,心裡只有感激和歡喜。這孩子日後隨同你修習武藝,便同如子孫家人,盼你別要吝惜教訓才好,有什麼不對的,你但只嚴厲管他。這孩子少小失祜,在規矩上怕是多有疏缺之處,也只能賴你多費些心思了。將來他出道能闖出名堂,人前說是你弟子,你臉上也有光彩。”說著將酒一飲而盡。

苦榕把酒又飲了,嘿的一聲,道:“好說。”看向單嫣:“我知道你。以前我和他父親在路上同行,他曾跟我提起過你,”他指了一下胡炭,說道:“你在定馬村隱居,保護村民不受侵害,這是善業,我當時對他說過你很不錯。”

單嫣盈盈又拜:“不敢當,多謝老先生謬讚。”

苦榕自取了酒盅,給自己斟滿了,想了想,又給勞免斟上,那妖怪正忙著佈菜,見狀有些受寵若驚,趕緊兩手捧杯去接住。苦榕搖頭道:“其實這個拜師宴,你們真不必辦,我向來不看重這些禮節,炭兒已經入我門中,是我弟子,我自會盡心教導他。他父親和我情交莫逆,便是你們不說,我也不會看著他荒廢藝業。”

勞免喝了一聲採,拍掌直道仗義。

單嫣卻不知道苦榕和胡不為居然還是舊識,便問端的。苦榕約略講了一下當初胡不為畫符替寧雨柔治病,因而相識,相偕同下光州的經過。

想不到二人竟還是因定神符結的緣。單嫣聽完,又是吃驚,又是難過,憶及故人,自不免有一番黯然。她沒想到自己當年隨意傳下的一篇符法,會催成今日這樣一段因緣。看了一眼苦榕懷裡的包裹,忽道:“能讓我看看柔兒姑娘麼?她模樣看來不太好。”苦榕眉毛一揚:“單姑娘也會看病?”單嫣點了點頭。

苦榕有些意外,也略覺欣喜,便小心翼翼將孫女送過去。單嫣接住了,輕輕撥開包裹密實的襁褓,見到那張枯槁焦黑的小臉,眉頭便深蹙起來。其實寧雨柔經過連續十餘日的治療,情況已經比先前好得太多了,當日胡炭初見時,她的模樣更要駭人。現在的五官眉眼和身量都伸展開了不少。探手進入裹中,找到那支細細的胳膊,單嫣想替她把把脈,寧雨柔昏睡中受到驚動,小臉一縮便哭出聲來,她的牙齒早已被毒物蝕光,紫紅的牙齦上只餘幾枚短短殘根,面板既薄且黑,皺如縐紗,貼覆在面骨上,皮下面的血管浮凸出來,一條條像暗青色的蚯蚓佈滿額角,既怪異又可怖,完全不復當初靈秀嬌俏的少女風韻。聽見她貓兒似的哭泣,苦榕有些關心,卻見單嫣臉上掠過一絲憐意,神情變得專注,探入包裹中的手掌隱約白光一閃,頓時,一股教人寧定的氣息泊泊然散發開來,隔在對桌的胡炭都感覺到了。寧雨柔的哭聲戛然止息,轉而發出舒服的哼聲。

苦榕心頭劇震,他的五感何等敏銳,剛才那短短瞬間的變化,如何能脫出他的感知之外!當時虎目綻出精芒,看向單嫣的眼神就有些變化,帶上了許多敬意。寧雨柔染疾這麼多年,他帶著孫女兒不知看過多少名醫聖手,興元府的年九葫,廬州趙清丸,乃至五花娘子,續脈頭陀,這些人在醫道上造詣精深,或精於刀圭,或長於用藥,皆是在江湖上隆譽久載的神醫。但看過寧雨柔的病情後,無人不搖頭,盡皆束手無策,連紓解一下病痛都做不到,從未有一人能像單嫣這樣,一出手就見病可消。這等醫術,他實是前所未見。

以前已覺得胡不為的定神符已是天下難見的神符,沒想到這個單嫣單姑娘,只輕輕出手,效果便遠遠勝出故友。

單嫣微閉著眼睛,手一直抓著寧雨柔的手腕,那股令人安寧的氣息只維繫須臾便即消散掉了,然後,另一股更加豐沛,更加磅礴的氣息卻又倏然彌開,帶著蓬勃旺盛的生機,薰薰然,汩汩然,溫和卻又濃烈的向四面急散,一時間房中器物如被玉液浸染,覆上了令人愉悅的潤澤之色。桌邊四人都被這手段震了一驚,直如置身於萬物生長的初春三月,耳邊似乎聞見鳥雀啁啾,目指處彷彿將見樹生繁花,毛孔髮膚,無不暖洋洋的舒適無比,寧雨柔輕輕的哼聲也逐漸變成勻淨悠長的呼吸。

秦蘇嬌軀微顫,感覺到被三綱禁手毀傷塞堵的靈渠隱隱然又將有膨擴開來的跡象,這令她又是驚喜又是忐忑。勞老爺則是乾脆身子一癱,面露微笑,愜意的閉目調息起來。

胡炭此時的感受更要深過二人,在單嫣氣息襲身而至的時候,他便感覺到氣海深處,一股與姨娘功法同源的氣息在迅速甦醒壯大,這股氣息是如此龐大渾厚,綿然泊然,浩浩蕩蕩,只粗粗感受一下,便如同身近巨川大澤之畔,耳旁風聲如吼,潮嘯隱隱,讓他靈魂都微覺不穩起來,身子更是劇烈顫抖,他急忙閉目觀心,進入內視之境。

“師傅說姨娘轉註了數十年功力到我身上,就是這個了。竟然如此龐大!前些日子無論我怎麼找都找不到,就只在畫符的時候顯那麼一星半點,卻原來藏在這裡。”他在心中暗暗思忖,努力觀察著勁氣在氣海內的執行路線,看清楚後,他便試圖去引導歸納,想要將勁氣匯入自身靈渠中完成周天迴圈。“姨娘將功力轉到我身上,必不會害我的,她定是盼我能掌握呼叫這些法力的法門,遇到強敵時也有一份自保之力。我現在只在畫符時才能動用極少一部分,顯然遠遠未足,現在既有機會,倒不妨來試試。”小心翼翼的從氣海里引出一道氣息,一頭連上靈渠,一頭向單嫣的氣息接近,想要在二者之間建立通路,誰料那股氣息太過龐大,他的天王問心咒法只稍稍接近便被吸納一空,別說引動,便連線觸都做不到,讓他嗒然若喪。

“姨娘的功法太深,我的又太弱,引不動它,這卻怎麼辦?”胡炭有些苦惱。

他倒不想,單嫣數十年精修之功,所蘊力量何等龐大,他的天王問心咒法才不過堪堪修習三五年,就異想天開的想用自身功力去引導收服,就好比拿著草棍要給大江改道一般,那豈是易事。

胡炭還閉目苦想著勁氣的調取運用之法,心思無暇於外,那邊單嫣卻已經收功了。這一番度氣療傷,用去了半柱香的工夫,雖然時間不長,卻耗費巨大,把手抽出來後,單嫣的神情有些委頓。她閉目調息了片刻,才說道:“柔兒姑娘中的是矛弁蟲之毒,幸在孵化的時候被定神符驅過,毒素清掉了大半,但餘下少量殘毒沒有拔淨,都隱匿潛伏下來了,經這麼些年,毒素隨著血液流轉,都已經滲入骨骼臟器之內,纏結極深。我現在先給她啟用血脈,等明日再治療一次,大概能拔清九成,剩下的,就讓炭兒用定神符給她慢慢調養,過三四年,就能回覆如初。”單嫣說道。

苦榕歡喜不盡,將孫女兒抱過來,見經過單嫣之手,寧雨柔的模樣已經有了明顯變化,原本黯澀如同烏木的肌膚,現在卻噩色褪淨,微顯瑩潤之態,分明已近常人的膚色。而且呼吸悠長勻淨,顯然連體質也好轉了許多,當時喜出望外。對單嫣更是感激。

見二人暫告一段落,勞免趕緊勸菜:“吃菜吃菜,費了這許多心神,大夥兒都要多吃點才行。不要光喝酒,來來,秦姑娘,你也多動動筷,這桌宴席別看只用一天做出來,可是幾位做菜的師傅可都不簡單,我用了好些手段才把他們都聚在一起的,這些菜餚,便是東京城裡的皇帝輕易也是吃不到的。”

胡炭剛從內視狀態中出來,正滿懷不甘呢,單嫣收了功法,他體內的氣息便也失去源頭沉寂下去。讓不死心一直嘗試的小童也無可奈何。聽他這般說,也不言語,伸筷直接夾了大條魚,放到自己碗裡,埋頭咯吱咯吱咬得山響,他在藉著咬骨頭髮洩惱怒。

那邊勞老爺似乎對苦榕釋開了心結,情緒活躍起來,不住的勸酒佈菜,這短短片刻工夫,對覺明者老混蛋說的話比先前十幾天加起來還多得多。苦榕感他這幾天對孫女的照顧,倒是沒拂他面子,酒到杯乾,吃肉吃菜毫不客氣。他是嫉惡如仇,對異類不假辭色,但座上兩隻妖怪都算是善妖,單嫣不必說了,胡不為的關情故人,天性憫善令人感佩,再加上適才救治寧雨柔的恩德,苦榕對她只有感激。而勞免在這潁昌府裡善名遠播,可是無數人口中的萬家生佛,連年施粥賑災,那也是真正的人間大富之家都做不到的善舉。

酒過三巡,桌上的氣氛愈見融洽起來。秦蘇雖不說話,但拿著茶碗自己斟飲,也一直含笑看著幾人,胡炭一直給她夾菜,她卻沒吃下多少。胡不為仍然在生的訊息,讓這女子一天之內如同脫胎換骨,整個人都煥發著異樣的神采。此時此刻,秦蘇覺得曾經加諸自身的所有苦難,都變得微不足道了,往後無論再遇到什麼磨難辛苦,她覺得自己都能從容應付,縱刀劍加身,她也能甘之如飴面對。

因為,她的胡大哥還活著。

她的胡大哥還活著!

天下間還有什麼能比這件事情更美好,更令人心中生出喜悅來?

生活縱有再多苦難,只要絕境之中還留有那一線明光,還存著希望,就總能給人不斷前行的動力和信心。

喝酒夾菜,說著話,幾人言談漸開,慢慢就談到苦榕和胡炭的前路打算上來。勞免暗有心思,便不斷的攛掇胡炭留在潁昌當地學藝,拍著胸脯說,他會負責包辦一切用度花費,直至胡炭藝成。定要讓師徒二人別無旁顧之心,一心一意教學武藝,如此專心致志學藝,三五年後做個風雲人物還不是手到擒來?

正說得熱鬧,苦榕神色微動,忽然住了話,須臾,只聽見外間婢女有人福禮,語聲模糊,但語氣恭敬得很,似乎有什麼人到來了。隨即,一個冷淡的聲音說道:“行了,你們先退下吧,我來處理。”話音剛落,那人的腳步踏到門前,緊接著門板震響,栓緊的門閂被人從外向內震斷,門扉中開,明錐面目冷峻的出現在廳門口。(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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