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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張令人毛骨悚然的診斷書是什麼時候收到的呢?
兩人在院子裡釣魚,周錦程回屋裡拿水,聽見電腦輕響了一聲,他就多看了一眼。他以為是什麼垃圾郵件,點開才發現是一張診斷書。
那是兩人確立關系整整十年的那一天,他們訂了晚上去往維港的機票。
有什麼是比最值得紀唸的那天,收到生命倒計時的通知更為驚悚的呢。
周錦程回去的時候看到有幾個工人在翻動那片玫瑰花田,旁邊還有一顆樹幹有拳頭粗的樹苗。邵行歌察覺到他的不解,牽起他的手說:”我想種棵樹,在這裡……剩下的地方如果你喜歡,趕明年春天辛苦你再種玫瑰。”
周錦程搖了搖頭,他說:“我不會。你至少明年要教我種一茬。”
邵行歌彎了彎眼角,他說:“不想知道我為什麼要種樹嗎?”
周錦程攥緊了他的手。
邵行歌說:“我知道你喜歡朝那邊看風景,可惜屋裡總是太悶,趕在夏天屋外又太熱。我挑了最好長大的樹,到時候給你擋擋太陽。”
周錦程很在意他岔開話題,說:”你還沒有答應明年教我種玫瑰。”
邵行歌說:“玫瑰活的太短了,不能陪你太久。”
周錦程搖了搖頭:”我第一次來的時候,最喜歡的就是這片玫瑰花田。我們已經種了十幾年的玫瑰。”
邵行歌說:“已經夠了,已經十幾年了,我其實已經很滿足了。”
周錦程指腹輕輕撫摸著邵行歌的掌心,他說:“我去問了醫生。醫生說最壞情況你只能再……只有半年。”
他不敢有任何的希望。他知道那些所謂十年五年的說法多半是不讓他當場崩潰的最後底牌。
邵行歌握住他的手,很輕的從他手背上被紙張劃破的傷口處蹭過。他說:“很久了,比我想象的時間要長很多。”
”我今天去結清了違約金。周維這個角色我不演了。”周錦程說,“你還要去拍戲嗎。我很珍惜這幾個月,不想看不到你。”
邵行歌知道周錦程為了周維一角做了多少努力,他說:“我不想你因為我放棄未來。”
邵行歌不知道絕症的這個訊息到底是傷害誰多一點。他今早照鏡子的時候覺得自己一如往常,但是周錦程卻迅速的枯萎了下去。
周錦程說話的時候那種微微的顫抖,如果他不是邵行歌,他就不會察覺到半分。周錦程掩飾的越來越好,他逐漸進入了特性為堅強的角色。邵行歌知道,他偽裝的越好,他的本心就越脆弱。
周錦程說:“我今天去醫院,看到了很多和你類似……我還有一點積蓄,我想帶你去試一試。”
“錦哥兒。”邵行歌說。邵行歌知道這一趟對於周錦程打擊可能是巨大的。周錦程本身就有極其優秀的共情能力,在十幾年的演藝生涯裡被他反複應用訓練。邵行歌不敢想他現在是什麼感覺。
周錦程沒有瞞著他,說:“我第一次知道原來睡覺的時候一點點失去意識這麼可怕。高燒昏迷的時候,想睜開眼睛但是睜不開,想呼吸但是無法呼吸。周圍人的聲音聽到了也無法回應。大腦不會是斷電一樣結束,自己是知道自己要結束的,但是沒有辦法告訴別人。”
周錦程的語調像是在分析自己的角色,但是邵行歌知道他已經在崩潰的邊緣了。
周錦程說:“旁邊有很多親人朋友在哭,在試探病人的體溫。我看到有個姑娘拼命搓熱他父親的手臂,然後叫醫生過來說他有了體溫。”
邵行歌一直輕聲說:“不要想了,停下吧。”
周錦程身體整個都在顫抖,他問邵行歌:“你能在最後跟我道別嗎?那個姑娘是不是就是半年後的我呢?邵行歌,你想讓我怎麼繼續活下去呢?”
邵行歌把他攬進懷裡,說:“對不起。”
周錦程用深呼吸來平複自己身體的顫抖。
邵行歌說:”錦程,能不能拜託你一件事。”他的手一遍遍撫摸過周錦程的發絲。”不要後悔和我在一起,不要後悔愛我。”
邵行歌說:“和你在一起的很多年裡,我很幸福,從沒有後悔過。我沒有想到給你帶來最大痛苦的竟然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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