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情何以堪 (第1/7頁)
這是1982年6月的第一個週日,晴暖天氣。陪伴我的曾華天天在教室裡緊張複習,他們要畢業考了。
我睡了一個懶洋洋的午覺,一個人負擔兩個人的精氣神,加上我是獨自在外,沒有多少養分的補給,唯有多休息一下,來平衡我身體的重擔。
可是,突然被外面許多人鬧哄哄的叫聲,急促的腳步聲給驚動了……第六感覺告訴我,又有大事發生!我趕快起身換好衣服,就出門去了。
迎面碰到第一撥人,他們看看我已經開始明顯凸起的腹部,就好心地告訴我:“你不要去看,學校食堂後面高壓電觸死了一個孩子。你有身孕,對肚子裡的孩子不好。”
聽說是一個孩子死了,我不知道為什麼心裡更害怕,會不會是幼兒園的孩子?我只是一個擔心的念頭閃過,肚子裡的胎兒也跟著我的思維,跳動了一下。
可我放不下心來,還是繼續向學校舊教學樓走去。
又碰到了第二撥人,他們神情凝重,看到我就說:“是你幼兒班孩子出事了。說是摘蒲公英,爬到了裝有高壓電線的坡上去了。”
我差點腳一軟,就從石階上跌下去,是醫務室的另一個醫生、聶醫生伸手一把扶住我說:“不要緊張,死的不是幼兒園的孩子,你可得先保重自己!不要動了胎氣!”
我稍稍緩了一口氣,肚子裡的孩子的確又在不安地蹬腿。
聶醫生告訴我說:“是高考補習班張老師的女兒,帶著幾個孩子去摘蒲公英,她看到了那個坡頂上有很多,就一定要只比她大一歲的堂哥幫她去摘,結果,她堂哥被電到了。我剛去看過,已經沒有救了。”
被這麼一提醒,,前幾天在幼兒園發生的一幕出現在我腦海中。
我總覺得那個小張妹妹,主動性過頭,有點兒喜歡自說自話、自作主張,強勢得很。前幾天,她摘了好幾顆蒲公英的絨球球來,問我這是什麼?我很高興,給小朋友們講了蒲公英這種植物的特點。這白色絨球是蒲公英的果實,被風一吹……我拿起一個球用嘴吹了一下,毛絨都飛散開了,飄飄忽忽,……看,漂亮吧,每個絨頭上有一顆種子,隨風飄動,落在泥地上,第二年就會又生長出來一棵新的蒲公英呢。
我在黑板上畫了一朵蒲公英絨球,孩子們也畫,我還找到了一首英語兒歌一併教會了他們。這件事上,我並沒有覺得小張妹妹有什麼問題。可是,她這次卻把強勢用在一起玩耍的孩子們中間了,居然硬要她的哥哥爬坡去摘蒲公英,誰也想不到的是,就此把她哥哥的性命斷送了。
我正在胡思亂想,在這樣的事件裡,我有什麼責任?我該怎麼辦時……就見那個傷心欲絕的母親,被幾個人攙扶著從食堂的後面出來了……她根本走不了一步,已經哭得差不多要斷氣,……一個活蹦亂跳鮮活的孩子,一眨眼就沒有了,叫誰誰也受不了,她是被人硬架著在走……
聶醫生見我臉色大變,好像也要跌倒,就使了一點力,把我拉著往回走,她說:“你最好不要在這兒,一方面是為了你肚子裡的孩子,另一方面是因為那個張老師,他把自己的女兒藏起來了,到處說小孩子不懂事,是因為聽了老師的話,……你回自己房裡去,不要介入!”
我真的要好好想一想,這算是怎麼回事!悶在房間裡的我,只要情緒一波動,肚子裡的孩子也波動……天哪,左右都無助無奈的我,一個勁地問自己:怎麼辦,怎麼辦啊?!
我躺在床上,一動也不敢動。曾華回來了,估計她也聽說了,她一聲不響,替我熬了一點粥,放了白糖,就是我那時候的營養品。我硬是撐起來吃了,對自己一再說,要把自己的孩子保住,不能再丟了。
第二天,我情緒低落,但還是去對面幼兒園上課。
那個小張妹妹沒有來,其實也是不會再來,被他的父親送到了外婆家……不然,真有可能被他們自己張家叔伯們打,打死了也不解他們的恨。
我把所有的課程都停了,講了三天的少年兒童安全知識。從電開始,火、水,汽車,高樓,包括不與陌生人說話等,全都說了個遍,亡羊補牢呀!對這些個知識,看來真應該作為孩子們的第一講。
不過,小張妹妹的那種強勢,天生的?後天家教的?不管怎樣,都給了我一個深深的疑惑,和解不開的遺憾。
當然,受害的家人狀告的是供電所,由他們賠了一筆錢。
我偷偷地去了食堂後那個高壓電的地方看了看,已經圍起來兩道帶鉤的鐵絲網,一個大大的牌子豎在旁邊:“高壓電站,嚴禁靠近”。
太晚了,用一個孩子的命換來的這塊牌子,早一點豎起來,不就沒有這麼一個慘案了?
我摸出來已經寫好的一張紙,上面畫了一個蒲公英潔白的絨球,還寫了幾句話:
飛吧,飛吧,那是春天的靈魂,那是稚嫩的童心,那是可愛的夢想,
飄上藍天,乘著白雲,小天使,是你把蒲公英的精神,帶去了天庭!
我輕輕地讀了一遍,抹去了忍不住掉下的眼淚,捏著這張紙走到遠一點的地方,將它燒了,祭奠了這個為了蒲公英而死的孩子。
此事不因我而致,卻也因我而起。這樣,我才把心稍稍安定下來了。
有一天,我碰到了那個張老師,我想問一下他女兒小張妹妹的近況,他卻一臉冰霜,深仇大恨!我只好默默走開了。還好,這個心理上把什麼事都歸咎別人的老師,也很快調走了。
曾華要走了。她陪伴了我一年多,我們感情很深。下個學期,她回自己家鄉靖安縣實習,而我這次回家要在上海呆半年,因為學校準了我與小韓老師的產假,可以到83年春節後來上班。我們這一別,真與古人一樣,“折柳西河岸,低眉送遠朋。離情何以贈,互奉玉壺冰。”
我們再一次相逢是幾十年以後了。現在,曾華退休後在自己家鄉開了避暑山莊。
這次回上海是兩個人,我和肚子裡的孩子。
上海家裡的每個人都很稀罕我,但是,各人的表現大不一樣。
蔡應該是最高興的,他老是笑,開玩笑地說我:“現在你就像個山東老大媽了,挺著肚子向前走,一直挺向共產zhuyi。”
馬上要做爸爸的他每天會翻著花樣燒菜,說是給我補營養。可我媽媽有經驗,說胎兒已經過了六七個月了,就不要吃得太好,因為胎兒一胖,生產困難。她的心裡,女兒才是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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