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情何以堪 (第7/7頁)
我一看,媽媽幫我做的上百塊“彈眼六睛”的尿布,只剩下十幾塊,還有十幾塊是不像樣的,又小又破的……
“到哪裡去了?”我著急地說,
“送人了,姆媽給了妹妹了。”
這下,我開始熬不住了,氣得七竅生煙,“我兒子的尿布自己不夠用,卻拿去給了別人,反過來還說要打我兒子,這還講理不講理!”
蔡著急了,示意我小聲一點,可是我實在受不了了,突然更加放大聲音說:“我的嫁妝兩對那麼好看的枕頭套,都是自己手繡的,到哪兒去了?我們的被面用的是毛革的,那兩床錦緞的呢?還有……”
我只顧自己心裡的火氣要發洩,忘了蔡的處境了,他沒有辦法,就一扭頭跑下樓去,只聽見那扇木門“砰”一聲,他走了“三夾板”只好奪門而逃。
為了兒子的尿布,我一個“外地人”奮起反抗,說實話,嫁妝你可以拿去,但是兒子的東西,你不能拿走。現在居然拿走了還說要打他,我沒有了剋制火氣的能力了!
樓下那個被我一時震住的婆婆,本來也是滿心的懊惱,有點認為拿你“外地人”一些東西有什麼了不起,想不到,這次“外地人”發格,一發就把什麼話都講了出來。她一聲不吭。
我一陣“狂風怒號”,但是馬上就又收住了。想想他們也不容易,尤其是“三夾板”,因為我在書桌的抽屜裡,發現他已經寫好了的“人間喜劇”接下來的一幕呢。
現在,應該什麼是最重要的?我想到的就是兒子。他還不會被把著小便,這是關鍵。我再怎麼當了一回硬出頭的“將軍”,不也要“滾回”我的紅土地去,到時候兒子不就是由著他們了?我真的是從心裡感謝何校長,虧得他讓我這次出差回來,我還有機會可以利用來教會我兒子。
原來,一個人習慣了的方式要改變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要說一個嬰幼兒了,就是一個大人也困難。我把著他小便,他怎麼也尿不出來,兩隻小腳踢著玩,不耐煩了就犟起身體來。而把他放在小床上,一幅“地圖”馬上被他畫在尿布上了,還笑得好開心。
“還笑呢,我都急死了,這樣你不是要捱打了嗎?”我對著他無可奈何地說。
突然,我靈機一動,不是常看到許多大人都喜歡“噓,噓”地幫助孩子方便嗎,我也試試。可是,怎麼試,他還是不會。
第一天,我的訓練宣告失敗,而我與蔡的第一次摩擦,倒是有點如火如荼,處於冷戰狀態,他不理我,我也不理他。
進入第二天的訓練時,我又想到了一個點子,我在兒子“畫”地圖時,給他用“噓,噓”伴奏,讓他習慣這個訊號。
第三天,他終於明白我那麼賣力地“噓”是要他幹嘛,他順利地小便了。並且,他還覺得有點新鮮,高興得“咯咯”笑。我是含著淚也在笑,把他抱起來,親了又親:孩子呀孩子,我為你爭到了做人的又一個權利了。
蔡下班回來,我不管他理不理我,我就把這個好訊息告訴了他。他也很高興,我們之間的那一點兒“冰”,在表揚那個懵裡懵懂的兒子中融化了。
他輕輕告訴我,“姆媽也是嘴上說說的,我看著兒子呢。”我相信,蔡是有辦法的。但是,我教會了兒子,才可以讓我放心地走。
在那一頭的火車站,我一眼就看到了小黃,他在站臺上向我招手呢。
小黃一路上告訴我,學校發生了一件大事。校領導班子中,負責後勤工作的王校長的女兒,與教務處蘇校長的女兒,爭一個分配工作的名額,爭得頭破血流,已經半年了。就在我這次回上海的幾天裡,蘇校長的女兒因為沒有爭得這個名額自殺了。
天哪,那個女兒就是心一橫,想解除自己的痛苦,一走了之,作為母親的顧老師怎麼活呀!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失去了女兒的母親,那種痛心疾首的感覺,有誰可以承受得了!已經成為母親的我,馬上就揪心揪肺,同情起顧老師和蘇校長來了。
小黃讓我謹慎對待,學校的“天庭大戰”,我們只好避雷躲雨。他正在為校長們開車,或許知道許多內幕,但是他不好說。他只是告訴我,他準備改開卡車了,他的駕駛執照是C照,什麼車都可以開。
“那我就借不到你的光了。”我有點遺憾。
“開卡車反而更好,我可以自己做主。你只要早一點告訴我來回上海的時間,我就可以錯開來接送你。學校除了這輛小車,還有一輛破吉普車,我自己把它整修好了。開大車開小車一句話。” 交到了這樣的朋友,我真覺得是三生有幸呀!
回到學校,第二天上完課就碰到了顧老師。她對著我哭哭啼啼,我也對著她淚流滿臉,這是兩個母親的心在一起交流呀!她還嘮嘮叨叨地述說著罵著王校長夫婦,可我聽不懂,也沒有聽進去。這站在路口的對哭場景,被許多人看到了。
羅老師馬上來找我,她也急著提醒我,要注意不可涉入太深。顧老師已經成了“祥林嫂”,可祥林嫂只是哭“阿毛”,而顧老師有的眼淚是哭女兒的,也有的眼淚是作為“炸彈”的。
我實在沒有能力區別眼淚的不同作用,但是,我發現朋友們都在真心告戒我,而且,有一句話讓我警覺起來,他們說何校長與王校長是好朋友。於是,我就儘量避開了顧老師和蘇校長了。可我還是同情失去了女兒的顧老師。
學校的第***,或許與我們老百姓也一樣,在這潭複雜的深水裡,怎麼做得好事?他申請調離,並且也帶走了蘇校長。這個準備你死我活的,為了一條命時刻要拉響的“炸彈”,在我還沒有明白之前,總算沒有爆炸。
馬上調來的第***居然是讓我害怕的希濤亮,曾經是高安縣的教育局局長,就是那個因為蔡逃回上海,派出“十二道追殺令”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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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堅編審評:
本章的敘事空間分別為江西高安師範學校丶上海ZHSH醫院丶上海家裡三個地方。女主人公孕期丶產嬰丶育嬰構成三個敘事空間的合理連結。第一個空間裡發生了一個孩子採摘蒲公英觸電致死的意外事件,幸好努力抑制情緒波動沒動了胎氣,但這起事件為女主人公日後認識生死問題埋下了心理的伏筆。第二個敘事空間醫院產房一直被視為生命幸福歡樂的地方,但女主人公親身經歷,從兩個視角進行觀照,給出了蘊含人生哲理的認知。一個視角是觀照自身,告訴讀者這是產婦痛苦掙扎,獨自受罪,為了人類的繁衍和永久生存付出痛不欲生的代價。再一個視角是觀照產房眾生相,告訴讀者產房其實是演繹人間悲喜劇的一個不忍卒睹的舞臺,而不是如記者每個新年的第一天從醫院發稿寫的那樣歡樂祥和。這個舞臺上固然有如願生兒育女帶來的歡天喜地,同時也有生了早產兒緊急搶救、生了女兒家裡人一個都不來探望,還有孩子畸形生不出來面臨保大人還是孩子的難題。“生命從一開始出現就不容易”,這是女主人公見識了許多生生死死,上了人生重要的一課後獲得的真切的認知。人生惟生死事大,死不容易,生也不容易。
第三個敘事空間裡有兩條邏輯線索。一條是母子之愛是天下至愛,母子之情是天下至情。在託兒所牆外流淚幾個小時,撕心裂肺踏上遠端,為兒子健康反抗婆母禁令進行抗爭,都源於母愛賦予的痛苦抑或勇氣。再一條是家庭貧困引起的家庭情感衝突。尿布和嫁妝是引起家庭情感衝突的驅動點。用今天的眼光來看,這樣一地雞毛的事拿媳婦孃家給的尿布媳婦的嫁妝去支助女兒,都同當年大多數家庭經濟不寬裕有關。換了今天都用一次性尿布了,幾條被面什麼的也不會放在眼裡,而在當年都會成為世俗家庭繞不過去的經濟壓力和矛盾驅動點。可以想見,世俗情感在物質現實衝擊下的掙扎和無奈,那怕是一地雞毛也會叫人抓狂。
生活之河在流淌。初為人母但兩地分居,不得親近孩子,好像自個兒不是自個兒生話的掌控者。該不該去蹚開一條新路?且看作者的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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