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恩深(下) (第3/3頁)
“我不打女人。”他道:“你最好站遠些,免得我氣急破例。”
錦瑟又是一通尖叫,還待再撲,晏青衫卻已揚首擋在了齊宣跟前。
他微抬下顎,不驚不懼,姿態是一貫平靜。
“齊元帥。”片刻後他道:“人皆有心,還請元帥記得,便是再卑賤之人也有尊嚴。”
“尊嚴?”
齊宣發笑,突然間啐口濃痰上了晏青衫臉面:“你個勾欄院被眾人騎跨的婊子,也配有尊嚴?那院欄裡你呻吟著向大爺們求歡時,皇宮裡你靠後庭迷惑聖主時,怎麼就沒曾想起您這可貴的尊嚴?”
這言語粗鄙刻毒,將晏青衫嗆的好一陣不能呼吸,所有言語都被凍結在了喉間。
他沉默間門外眾人也沉默,在等他反應,到臨了不是誰喚了聲好,眾人立即附和,揚起拇指誇贊齊宣剛直無畏。
得勢後齊宣更是得意,仰頭將壺中酒喝了個幹淨,巨掌一揚指往門外:“走吧,快回聖上膝下哭訴去,我等著你來向老子尋仇。”
這刻的晏青衫卻回了身,將臉面擦拭幹淨,落座到桌邊,左手按上了琴絃。
群弦顫動時滿樓揚起了琴聲,是首眾人聞所未聞的曲調。
依稀裡那調子先似支急箭射空,勁風凜冽藏雄心無數,再然後調門突然轉低,低卻寬厚,如良將飲馬,目光遠舉河山盡望,最後音色則是悽烈壯闊無比,隱隱透著刀光血影,眾人仿似得見名將殉難沙場,仰天長嘯至死不悔。
曲裡含著從軍者一生,從少年氣盛到中年沉穩,熱血遍灑河山卻終究無悔。
這正是齊宣暗藏的情懷,所以他由鄙夷聽到凝重,最後堂堂八尺男兒居然險些墜下淚來。
“如何?”案前晏青衫幽幽發問。
齊宣這才如夢初醒,面目赤紅最終卻仍是吐了個好字。
“那元帥記不記得,當日蕭凜領元帥來過勾欄院,要晏某撫琴,晏某堅稱不會,差些被琴絃勒斷咽喉,還是元帥最終替我解圍?”
晏青衫又問。
齊宣高昂的頭顱漸漸低垂了。
晏青衫於這刻前來,揚起左手看住他眼:“我一隻手也能奏曲如此,擅不擅音律元帥自當明瞭。當時今日晏某可曾應承討好過任何人,元帥也該明瞭。”
“沒有人天生下賤。”他嘆息:“我懂你情懷,因這樣情懷我也有過,到如今我滿身汙濁,不過是被折斷了翅膀強按入泥沼,不該由你這樣輕賤。”
這聲嘆息他在胸間迴旋已久,久到已計不清時日,這刻終是吐了出來,那刻骨的無奈悲涼頓叫眾人無言。
最後窗外揚起大風,晏青衫轉身時右手袖袍被風掠起,斷腕之上傷口光滑,記著當日雪地裡無情一刀。
“你信不信。”他撫著那傷口:“我這只右手,年少裡也曾徹夜翻閱書卷,將拳緊握滿懷壯志。可如今它不在了,我又該向誰討還?向無情負我的命運?”
言畢他就牽著錦瑟去了,一如來時無聲。
齊宣跨步,從他曾立身那處走過,只覺得一步踏上了冰,踏上了青衫下亙古不化的寒涼。
是啊。
他該向誰討回,那些尊嚴抱負血脈裡的暖意。
無情負他的命運還是無情負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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