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平生 (第1/2頁)

113.平生

“你們做了什麼？！”

侯粟在瞧見棺中的商長珩時，憤怒的詰問幾乎破音，他快如閃電般沖向法陣中心的棺槨，墓中一連串的驚叫此起彼伏。

青陵也震住了，他本以為侯粟會帶人來，但直到侯粟左躲右閃地沖下來，已經被那些侍從環圍起來時，他才發覺侯粟是自己來的。

侍從們都拿著武器，但卿芥卻震聲斥道：“拿下他帶出去！別讓他的血沾到法陣上！”

侯粟卻近乎崩潰了一般，不要命地往前沖，一邊打一邊怒吼：“商長筠，是你，是你！那天你來了以後王爺就失蹤了，你們殺了他，為什麼？！”

“他為大周打了這麼多年的仗，他為你們要熬盡最後的心血，商長筠，他是你親兄長啊！！”

然而商長筠卻只是收起了已經不再流血的手，蹙眉怒道：“他是怎麼進來的？要打出去打，侯粟，這是烈王的陵寢！”

烈王。

商長珩的諡號為烈，商長筠這麼叫他，卻沒有留下丁點兒文書記載，反倒是搶佔了國都麓原的東夷將領記住了這個諡號。

侍從竭力阻攔侯粟卻沒敢傷他，如此一來便顯得束手束腳，侯粟已經逼近了法陣，他冷笑道：“人都死了還在乎什麼陵寢，你們殺了他就是為了做這些邪門歪道的事嗎？！他不該這麼死，他不該這麼死！！”

大抵是看出這些人不敢傷他，侯粟很快就發現他們到底在忌憚什麼，這些人似乎只想把他趕出去，卻不敢在他身上留下傷口。

而此時卿芥蒼老的聲音也響起：“侯將軍，我們也是為了大周，只要此法能成，烈王便與長生無異，不老不死，屆時東夷人從大周奪去的，我們都能再奪回來！”

“老匹夫…”侯粟卻笑了，他眼中含著淚，咬牙切齒道，“真有這好事，輪得到我們王爺麼，你們這些混賬第一個想長生不老！”

而後他舉起了一把刀，刀鋒落在了自己的手臂上，在卿芥和商長筠驀然瞪大的雙眼中，將自己的血灑進了那以女子血液澆灌的法陣中。

墓室中浮動的屍氣驟然一滯。

青陵低下頭，發現棺木中的商長珩竟開始腐爛，再如何俊美的容貌在成為爛肉的時候都只剩猙獰的可怖，青陵卻不覺得怕，唯有心頭鈍痛。

那被困在身軀之中的魂魄似乎要掙脫束縛，青陵向棺中伸出了手，但另一隻蒼老如樹皮一般的枯瘦手掌先一步伸出，攥著一枚銅錐，硬生生自顱頂刺穿了已經腐爛露出骨的頭顱——是斷生。

卿芥目光森然，看了眼商長筠。

“這就是命數吧。”商長筠只是露出譏誚的一笑，嘆了口氣，平靜地下令：“殺了他。”

青陵在那一剎彷彿聽見被困於枯骸中的魂魄嘶聲怒吼，他也終於明白了千年前商長珩因何而死。

麓原城外魏青夏戰死，東夷人攻破都城之日近在咫尺，卿芥與商長筠一直私下裡將那些將士的屍身帶回用於煉屍，意圖藉此反擊，商長珩身負天子氣運，與命格極差的青陵是另一個極端——同樣也是陰行中人眼中再珍貴不過的寶貝。

他們從軍帳裡帶走了主帥，殺之煉屍，而侯粟沒死在最後的那場大戰中，他不知用了多久的時間找到這兒來——死在了為商長珩準備的地宮中。

已化為白骨的商長珩頭顱被斷生刺穿，魂魄困於陽間不得輪回。

他聽見卿芥說：“到底還是出了岔子，不過也無妨，既然不能煉屍，那氣運和功德總還能用一用。”

不…

你們不能這麼對他…

青陵聽著他們用平靜又淡漠的語氣商量，聽見刀刃刺穿血肉之軀的聲音，侯粟臨死前還在咆哮著詛咒“你們不得好死”，恍惚間他抹了把臉，才發覺自己早已淚流滿面。

他踉蹌著扶棺，瞧見商長筠從裡頭取出了一顆鮮紅的、正在跳動的心髒，已經化為骸骨的商長珩竟留下了一顆心。

“長珩…”青陵倉促地低下頭，卻只瞧見已經腐朽到沒有血肉的一副骸骨，他哽咽著一聲一聲地喚他，想要將那阻斷了商長珩輪回、讓他受了千年苦楚的斷生拔出來，可一切都無濟於事。

青陵伏在棺木旁落淚，指尖顫抖著去摸商長珩已經只剩掌骨的手，他是能感覺到商長珩的，這是他唯一能觸碰到的，而從前的商長珩也只能模糊感覺到他的存在，可真正摸到冰冷堅硬的骨骼時，青陵在那一瞬間猝然崩潰。

從此刻起，或者更早的時候，從商長珩的生機斷絕的那一瞬間起，青陵清楚地意識到，他失去商長珩了，死亡會帶走所有的一切。

愛是心疼和憐惜，早在青陵第一次對邪祟生出疼惜時，他就已經註定要淪陷在這場情愛中。

“還沒、還沒結束。”青陵對棺中的商長珩說，“長珩，我等著你，我等著你。”

我等著你，在漫長千年後的一座山中的小院裡，你會看著我長大，再帶著那件婚服來娶我。

青陵哭得狼狽，在商長珩懷中醒來，他再次瞧見了有血有肉的商長珩——哪怕是個只有魂體的邪祟。

他們還在馬車上，青陵將臉頰埋入商長珩的頸窩，抱著他渾身都在顫抖。

馬車停在一片林子旁，天還沒有亮，商長珩默不作聲地將青陵攬入懷，一下又一下地撫著他的背，直到青陵逐漸平緩下來，才輕聲說：“我都告訴你了，青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