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感大王
靈感大王
我家的房間號碼是9e,離電梯最遠的那間房子。
從電梯出來走在9樓走廊裡的時候,我的心裡想的已經不再是荒山和空谷幽蘭女士了,我現在想的是我右胳膊下胡亂夾著的那個大牛皮紙袋——裡面是丁丁拿給我的兩套《若蘭還魂記》的校樣,以及他草擬給我的下一本書的出版合同,他說條款我可以隨便改,版稅比例也可以談。
我想一定不是因為我剛才一口氣喝了三杯威士忌的原因,可是今天從電梯到我房間的這段路變得真的非常漫長,好像足有全馬那麼長。不過唯一好的是今天我在走廊裡沒有碰到任何人,比如鄰居、保潔阿姨或是快遞小哥。現在,每次我在樓道裡碰上其他人總會覺得非常緊張。
我咬緊牙,邁著沉重的步伐,奮力的抬起左腿的假肢,戴著義指的左手則死死的撐住柺杖……
“哐……哐……哐……”柺杖杵在地上發出刺耳的聲響,我恨死這聲音了。
我的左腿很疼,比平常更疼,我很想吃兩粒荒山上的那種黃紫色相間的膠囊。可是很奇怪,在醫院住了這麼久,我再也沒有碰到過那種膠囊,連類似的能強效止疼的膠囊都沒有碰到過。於是我有時候會覺得,如果讓我再回到荒山上的空谷幽蘭女士身邊其實也不錯,起碼我可以有數不盡的膠囊吃。
不過說起來也正是因為沒有了那小小的膠囊,我才開始酗酒的,因為醫生開給我的止疼藥屁用都沒有。而酒精有時候是可以勉為其難的成為小膠囊的替代品,讓我覺得沒那麼疼。
所以走在走廊裡我已經計劃好了,只要進了家門,我就要再灌兩杯威士忌,雖然我家裡沒有the engish,但是我清楚的記得我還有幾瓶johnnie aker,再不行灌兩杯紅星二鍋頭也行。等我喝夠了酒之後,我就開啟電腦瞪著空白的ord文件等靈感降臨,多好玩!
“哐……哐……哐……”
終於走到了家門口。可是當我按密碼鎖的時候,我才發現我的手抖得厲害。是的,我的手已經抖了有一陣子了,我覺得可能和我喝了太多的酒有關系。我記得我那常年酗酒的老爹的手也老是不停的顫抖,就連他開車的時候手也會時不時的抖一下,很嚇人……但是我對自己手抖這件事無能為力,除非我能像我爸一樣自殺,那樣我的手就不會抖了。可是我沒那勇氣。
我想控制住我的手去輸入密碼,結果我腋下的牛皮紙袋突然掉在了地上,而且那紙袋子還摔裂了,露出了裡面貼滿了彩色便簽紙的校樣。
“操!”我罵了一聲。
可誰知道,當我彎下腰去撿那個紙袋的時候,柺杖卻也從我顫抖的手中滑了出去。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我閉上了眼睛,慢慢的挪動著又疼又腫又癢的左腿,一邊琢磨著我到底是會生氣呢,還是會哭出來呢?
我希望自己能發通脾氣就完事了,因為我不想在樓道裡哭出來,我知道對門的攝像頭可以照到我家門口這裡,物業的監控器可能也能看到這裡,我不想讓他們知道我在哭。可是我覺得我很可能馬上就要哭出來了。
是的,這陣子我經常哭。我的腿24小時都在疼,我想吃那黃紫色相間的膠囊——不是醫院醫生開給我的那些毫無用處的止疼藥,而是空谷幽蘭女士給我的那種更好、更有效的膠囊。除此以外,我一直覺得很累,身心俱疲,我甚至找不到活下去的意義了,可是我又不敢像我爸那樣選擇自殺。我知道這時候我如果真的想要活下去,就需要靠寫作來振奮自己。可我什麼都寫不出來,我現在有的只是那根破柺杖!
對於我來說,寫作一直是最有效的良藥,可是現在,我的靈感全跑光了,繆斯女士似乎再也不願意多看我一眼,一切全都隨著荒山與空谷幽蘭女士一起結束了。
“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不知道為什麼,我腦海中突然冒出了這麼句話。但是與此同時,我終於控制住了顫抖的手,正確的輸入密碼後,開啟了房門。
“所以,故事總是以‘公主和王子幸福的生活在一起’為終結,沒人去寫他們結婚以後的事情,因為太他媽的無聊了。”我一邊朝屋裡走去,一邊神神叨叨的唸叨著。
最近我總是控制不住自言自語,像是在對自己解釋著什麼。
“空谷幽蘭女士在我用紙塞滿她的嘴的時候就死了,我當時應該和她一塊死的。那一刻,我們真的就像童話故事中的人物一樣幸福——沒有灰色地帶,只有黑與白、好與壞。唉,可是故事結束後的現實太他媽讓人惡心了,一地的屎尿……”
我沒有關上房門就停了下來,因為我突然意識到房間裡非常暗,而且空氣中還有一股不一樣的味道——那是一種我曾經接觸過的味道,好像是混合著泥土與甜蜜的死亡氣息。
我閉上眼睛深深的嗅了一口這味道,接著睜開眼,卻發現……
空谷幽蘭女士穿著白色的護士服、戴著護士帽,像一隻巨大的白色鬼魂一樣從玄關後面跳了出來!她手舉著電鋸,高聲叫道:“該洗澡了!撼撼!洗澡的時間到了!”
我慘叫了一聲,扭頭想跑。可空谷幽蘭女士卻笨拙的從玄關後面沖了出來,她看起來像是個新砌好的水泥墩子,比往日的深灰色水泥墩子淺了好幾個色號。而她那身簇新的護士服正在沙沙作響,電鋸也“嗡嗡嗡”的響著再一次朝我揮了過來,不過她並沒有擊中我——我是這麼以為的,直到我摔倒在地,聞到血腥的味道為止。
我低頭看著到自己那幾乎被電鋸劈成了兩半的身體,發呆。
“洗澡啦!”空谷幽蘭女士高聲喊道。
我的右手被切斷了。
“洗澡呀!”空谷幽蘭女士又喊了一聲。
我的左手也不見了。
我拱著斷了的手腕,朝還沒有關上的房門處爬去,沒想到裝著校樣和合同的牛皮紙袋還躺在門口——它們擋住了我的去路。
“蘭兒,你現在可以看這本書了!”
我想大聲的告訴追在我身後的空谷幽蘭女士這件能讓她開心的事,可是“蘭兒”兩個字剛說出口,我的腦袋便已經飛落,滾到了對麵人家的門口。
我對這個世界最後的一瞥,是我自己頹然倒地的身軀,以及空谷幽蘭女士跨在我身軀上的一雙白色護士鞋。
“靈感大王終於降臨了!”我想,然後便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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