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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我的媽媽無家可歸 (第2/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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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愕然,又肅然起敬,林志民在心裡又抖了一下。這才是力姐,她豈能白白落了個堅硬的外表?她這麼多年不生養,難道不會給自己留後路?也許那警覺早在二十年前她臨近四十歲時就萌芽,日益發展壯大,直到最壞的結果來臨時,它已長成堅實的巨盾,擋住厄運的風雨。晚年沒有男人可以,沒有錢萬萬不可以。

力姐打了個酒嗝,道:“就剩這家健身房了,把它關了我也無所謂。另起爐灶再開一家就好了,反正會員認的是我力姐,又不是包老頭。”

另一個老頭道:“誰能幹得過力姐啊?”

力姐聽出來了,這幫玩伴其實並不完全贊成她。不生孩子,控制財權,心狠手辣——這麼多女性雷點,力姐全踩中了。即使平時他們再怎麼尊她為精神領袖,畢竟性別在這裡放著。一個女人,太過公然地堅硬,尤其是在錢方面表現得很赤裸,總歸叫人不是滋味。畢竟人們說起“無毒不丈夫”來,帶了幾分敬仰,而說到“最毒婦人心”時,卻帶了惡狠狠的驚恐。男人狠,叫人佩服;女人狠,就叫人厭惡。幸好她不怕被別人厭惡,因為一般都打不過她。

力姐也斜著眼,看著這一圈老男人老女人。這幫人全部單身,要麼喪偶,要麼離異,要麼正在分居中,比如林志民。她醉醺醺一指林志民:“我承認我不是個好妻子,我也不想當母親,有這樣的結局我認。你呢?你老婆是個賢妻良母,你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為什麼你也要離婚?”

林志民道:“我老婆是個‘扶哥魔’,一輩子貼補孃家,吸血鬼一樣沒完沒了,我受不了了。”

力姐道:“但人家做了一輩子家務,侍候你和你女兒,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

林志民用力撞了一下力姐的酒杯,金黃色酒液溢了出來:“你呢?你家老包做了一輩子家務,把你侍候得舒舒服服的,還差點斷子絕孫。你為什麼也不買單,要他淨身出戶?”

力姐啞然,大家哈哈笑了起來,力姐也跟著笑了起來,神情釋然。好像意識到自己其實也無情,並沒有吃虧,心裡舒服一些。沒錯,她既一開始就確定自己超越性別和年齡屬性的人設,就要安於它帶來的報應,哪能便宜都讓她佔了呢?

有人大叫起來:“沒錯,誰做家務誰是大傻子。”他並不避諱自己的無情無恥。都這歲數了,要對世界坦誠一點。

林志民指著眾人,一一數落了過去:“大劉,你自己先出的軌;慧兒,你和老公打了一輩子;老牛,你死了老婆,你沒毛病;老鄭,老婆嫌你沒出息,同學會時出軌了。大美,你老公死了,兩個孩子在外地,一個也回不來,也沒有人歡迎你去投奔。咱們這一幫老頭老太太,不管怎麼活,不管有伴兒沒伴兒,有孩子沒孩子,到最後都是光棍一條。所以人哪,就得看開,抓緊時間吃喝玩樂,別較勁。”

力姐大聲道:“沒錯,比如我吧,年輕時生了孩子,就一定能保證老包和我白頭偕老嗎?也不一定吶。沒準兒他就覺得天倫之樂沒意思,要跑出去浪啦。在座的除了我,哪個沒有生兒育女?誰現在成雙成對?所以我還是做自己比較好,一門心思對自己好,死前吃光喝光造光,這樣死了也不冤。”

一幫人用力地碰杯,哈哈大笑著,又通透又絕望,又快樂又悲傷。

林志民找了個代駕,暈乎乎回到家,倒在沙發裡的一瞬間,感覺臉上有什麼東西,手一抹,居然是微不可見的一根蛛絲。他環視著屋子,看出了點異樣,沙發的邊桌上蒙了一層灰,綠蘿葉也不再油綠發亮。仔細聞聞,屋裡有股久無人居住的淡淡黴味。他翻出手機,發現雪華和他聯系的最後一次,是快二十天前他在青海湖的時候。當時她來微信,問他什麼時候回家,他心中激不起一絲漣漪,直接無視。浩瀚青海湖就在面前,綠澄澄的湖水由於地勢原因造成視覺偏差,似有從天邊倒掛之勢,恍惚間彷彿向他傾湧而來,“妻子”這種東西和這麼壯美的時刻很不相宜。這兩年來他漸漸習慣無視她,但今天,不在場的雪華,存在感突然強了起來。

他打了雪華的手機,她沒接,又打給大姐。林瑞玲支吾著,林志民不耐煩起來,道:“再怎麼和她翻臉,畢竟還是夫妻,難道要我去報失蹤案嗎?”林瑞玲這才告訴他,雪華上北京找林越去了。林志民震驚,立刻又給雪華打電話,她依舊沒接。她一早就知道他反對她去騷擾女兒,肯定不會接。他又給林越打,林越說沒錯,媽媽在我這兒,先住一陣,散散心。

林志民急道:“你現在住的是人家的房子,小許同意嗎?”

林越道:“有什麼不同意的?我媽在這兒,又收拾屋子又做飯的,許子軒歡迎得很呢。”

林越要爸爸別著急,真替她和媽媽著想,就溫言軟語,和媽媽認個錯,重歸於好,以後兩人好好過日子。否則他整天冷若冰霜,叫媽媽在那個屋子裡怎麼待?林志民心裡有點後悔,卻嘴硬,堅持說他沒錯,雪華不把那二十萬討回來,他倆就沒完。跟著他問林越雪華要住多久,林越沒好氣道:“既然這樣,她現在無家可歸,我就是她的家。我在哪兒,她在哪兒,當然是和我一起住進許家啦。”

林志民道:“就算小許沒意見,他父母同意嗎?”

林越一陣心虛,跟著更加生氣。爸爸這樣前後夾擊,誓叫媽媽無路可走,難道叫她露宿街頭嗎?一定要逼得媽媽給他下跪磕頭,痛哭認錯,才能解心頭之恨嗎?

她冷冷道:“爸,別再說廢話了。現在這個問題是我和我媽需要解決的問題,不是你的問題。”

林越氣恨恨掛掉電話,她確實擔心許子軒父母有意見,媽媽未來何去何從,她也撓頭得很。她突然有個荒誕的想法,她和許子軒的小家其實特別需要一個保姆,專門做家務尤其是做飯。媽媽現在的付出超過一個高質量住家保姆,住家保姆不但要包吃包住,還要給工資呢。而他們倆沒給工資,媽媽還睡沙發,已經虧大發了。

但,難道去和許子軒商量,讓媽媽以家務換取棲身之處和一日三餐嗎?準丈母孃化身全職保姆——這無論如何說不出口。天哪,為什麼操持家務者是外人時,你就要付出一大筆錢。而一旦是你的親人或者伴侶,那家務就突然變得一錢不值。如果你想一五一十算清楚,整件事情就立刻變得令人不快,連帶你的品行也充滿拜金色彩呢?

林志民通完電話,坐在沙發上發怔。那股後悔在心底越擴越大,讓他不由嘀咕起來,難道這回對雪華真的太過分了嗎?但他也沒想到雪華會離家出走呀?為了抵消這份心虛,他起身,走了兩步,他沒錯,妻子是個吸血鬼。這年頭,二十萬多難掙呀,他憑什麼幫大舅哥養兒子?想到“幫別人養兒子”這個點,林志民真的生氣了,瞪起眼睛。雪華把兩人的血汗錢白白地送出去給她的侄子,還跑去騷擾女兒!這個女人,活了一輩子,越老越愚蠢。林志民氣恨恨地叉起腰,想個什麼辦法把她弄回來才好呢?

林越沒想到,她的擔心在接到爸爸電話的第二天就變成了事實。雪華這天中午剛剛從菜市場採買歸來,在給自己做簡單的午飯,周明麗突然來了。

周明麗一直擔心林越和兒子的相處模式,更記掛著兒子的輕微脂肪肝。脂肪肝應該少吃肉和重油的菜,但那樣她又擔心許子軒營養不夠。偌大一條一米八五的男子漢,也不能一點葷腥都不沾,何況許子軒一直好吃,挑嘴。他單身的時候,即使是單住,周明麗也會隔三差五上門給他做點好吃的,恨不得化身營養學專家,把兒子捧在手心,照顧到每一根毛孔。如今她視如珍寶的兒子交到了林越手裡,林越卻視他如草芥,讓他東一頓西一頓的像個光棍。周明麗每每想起這件事,都心如刀割,卻又無計可施。許子軒交到哪個女孩手裡,能像在她懷裡一樣安全呢?她只能時不常地上門來檢查一下,提點意見。但許子軒又不讓她和林越正面交涉,她只能趁林越不在家的時候,把自己買的高檔食材帶過來,順便檢查一下衛生和冰箱裡食品的情況,以備及時提出意見,隔山打牛,叫許子軒間接傳達給林越。

周明麗一般趁午休時候來,她知道中午小兩口肯定不在。這天,她掏鑰匙開門,雪華因在廚房開著抽油煙機嗆鍋,一時沒聽見聲音。周明麗見廚房有個中年女人,以為是許子軒叫的保潔,探頭一看,雪華正好抬起頭來,兩人打一照面,都嚇了一跳,認出對方。

雪華強笑道:“親家母,你好啊。”

周明麗也笑著,帶了點狐疑,走進廚房,並不以親家母回稱:“你好啊雪華,你——什麼時候來的?來了怎麼也不和我們說一下,大家見個面,吃個飯呀?”

雪華尷尬,含糊:“來了一陣了,來看看閨女,看看小許,過幾天就走了。”

周明麗把給許子軒買的東西放進壁櫃裡,看到鍋裡嗆了蔥花,另一口鍋裡煮著面條,雪華忙說中午做個簡單的面條給自己吃,晚上給兩個孩子做會豐盛許多。周明麗聽著高興,又提醒雪華,許子軒有脂肪肝,不能吃太油。雪華說知道,會注意的。兩人走出廚房,邊說著,周明麗手習慣性地一抹沙發邊桌,發現一塵不染,知道肯定是雪華幹的,贊她勤快,雪華笑著謙虛。兩人扯了一陣家常之後,周明麗就回去上班了。

晚上下班,照常是一桌豐盛的晚餐。吃著飯,雪華說周明麗中午來過,林越一怔,問她來做什麼。雪華說送了點水果還有海參來,一邊說一邊暗暗看兩個人的臉色。許子軒暗暗叫苦,過往母親都是趁林越不在的時候來,每次送完東西他會跟林越說是快遞送來的,這回因為準岳母在,就把這事撞破了。周明麗有這小家的鑰匙,但論理來說,林越住進來之後,她做為準婆婆,不該隨著自己的心意,不打招呼就掏鑰匙開門,可這話怎麼和母親說呢?這房是父母買的,目前還在他們的名下。

父母的房,自然是想怎麼用就怎麼用了。父母和他是親人,但對林越而言卻是外人;雪華和林越是親人,但對他、對他的父母而言也是外人。內人,外人,這關系,到底怎麼去理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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