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我的媽媽無家可歸 (第3/3頁)
三人誰都沒說話,接下來的晚飯突然不香了,氣氛沉重。吃完許子軒要去洗碗,雪華死活不讓,收了東西去廚房。聽著廚房的流水聲,林越心裡堵得慌。難道未來住到那個婚房裡,準婆婆也會留把鑰匙,隨時不請自來,帶著檢視和窺探嗎?
許子軒道:“我會讓我媽把鑰匙交出來的,以後她再也不能不打招呼就上門,你放心吧。”
許子軒憋了一肚子火,第二天一早在單位給周明麗打電話,要她把鑰匙送過來,以後要來必須提前打招呼,林越會不高興的。周明麗又憤怒又傷心,這房是我們的,怎麼能叫偷偷上門呢?
許子軒道:“媽,你是不是控制慾太強了?換位思考下,如果你是林越,說好了,這房是給我們住的,結果未來的婆婆總是隔三差五不請自來,掏鑰匙開門,你不會感到隱私被侵犯,沒有被尊重嗎?”
周明麗怒道:“你個臭小子,還沒結婚呢就胳膊肘往外拐。張雪華沒事兒跑到這小屋子裡擠,你就沒有感覺隱私被侵犯、沒被尊重嗎?我問你,不年不節的,她跑北京幹嘛?”
許子軒已經猜到林越爸爸和媽媽感情出問題,也猜到準岳母未來沒準兒需要長期和他們住,想讓母親接納這一事實,索性道:“告訴你,她媽暫時不走了。”
周明麗大驚:“不走,什麼意思?”
許子軒不耐煩道:“我猜她和林越她爸出了點問題,具體什麼情況,我們做晚輩的也不好追問。總之,她是林越的媽媽,林越的家就是她的家,她想住下,我總不能趕她走吧?而且她在抵兩個保姆,家務有人做,衣服件件熨燙過,每天我們都吃得可好了,再也不用吃預制菜了,你不要再操心了。”
掛了電話許子軒想,女人總是意氣用事。如果請一個像準岳母這樣勤快、幹活質量這麼好的住家保姆,管吃管住他還要給開至少六七千的工資,每週末還得讓她休息一天。母親永遠算小賬,可笑!他苦惱地揪住頭發:為什麼不能全款買個自己的房?這樣就不用夾在媳婦和母親中間受折磨了。
周明麗根本坐不住,中午直接打了個車上門。雪華見她又來,嚇一跳,情知這回來意不善。周明麗把房門鑰匙掏出來,放在桌上,輕輕推到雪華面前,語重心長,推心置腹,意思是,她從此不會幹涉小兩口的生活,再也不會不請自來。但是,雪華是不是也該有這樣的覺悟?這麼小的屋子,小兩口住正合適,三個人就太擠了點。林越和許子軒的婚房正在裝修,那裡雖然大,但那是婚房,別人住就更不合適了。做長輩的,要有為晚輩生活考慮的覺悟,對不對?
雪華完全明白周明麗的意思,臉上陣陣發熱。“來北京幫女兒籌備婚禮”是情急之下的託詞,其實來北京到底幹嘛,她根本沒想好。住了幾天之後,她意識到這非長久之計,迷茫中漸漸萌發去打工的想法。這想法越來越清晰,但遲遲無法實踐。二十多年沒在外上過班了,而且現在大環境這麼不景氣,大學生都找不到工作,她這個歲數了有什麼工可打呢?無非保潔、保姆、超市導購之類的活兒,又上哪兒去找這種崗位呢?太難了!北京像個汪洋大海,該往哪兒遊呢?她抱著女兒這塊浮木,隨波逐流,能拖一天是一天。
雪華不能回老家去租房、打工,城市太小了,很快人們便會知道她在家享福一輩子,老了居然被丈夫趕出門去,不得不淪為打零工租房住的可憐人。在北京待著,卻可以解釋為因為想幫女兒籌備婚禮。但此刻,雪華再也拖延不下去了,周明麗就像海面上打遠處卷來的一個大浪頭,把抱著浮木漂流的她猛地打翻,再不拼命遊,就要被淹死了。
雪華道:“放心吧親家母,我這週末就會走,不會一直賴在這裡的。”
周明麗出了口惡氣,稍放了點心,轉身想離去,又回身叮囑雪華:“咱們見面這個事,最好別和兩個孩子說。我們當長輩的,要避免挑起矛盾,您說呢?”
雪華拼命點頭,周明麗滿意而去。
下樓時周明麗琢磨整個過程,又一次覺得自己明智。林越這個鳳凰女,嫁妝微薄不說,居然還想把母親陪嫁過來。哪有結婚後隨身攜帶孃家的道理?她又氣,又後怕,又得意自己的處理。她小鎮出身,一路拼殺,全憑了這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機警,才得到今日富足的生活。雪華住進來,也許並不會怎麼樣,畢竟産權都在許家,但誰知道呢?有一就有二,進攻才是最好的防守。張雪華今天能住在這小房裡,明天就會跟著女兒住進萬柳那個大房裡。自己都捨不得住的好地段的大房子,裝修得漂漂亮亮的,難道未來要便宜別人的媽媽?
雪華呆坐在沙發上,還沒緩過來勁,林志民發來一長串的微信語音,痛罵她不懂事,給閨女添亂,要她立刻滾回家。再忍幾個月新房就下來了,大家再也不用相看兩厭了。再不行,她回孃家住一陣,也好過不識時務地騷擾女兒的生活吧?
晚餐,飯桌上照例很安靜,氣氛依然沉重。夜深了,許子軒睡去,林越翻來覆去,睡得不踏實。迷迷糊糊間,她起身上廁所,推門一看,門外客廳裡的沙發上,母親不見了,手機卻還在茶幾上。
淩晨三點的小區,夜風微涼,座座高樓睡去,雪華坐在小區外的馬路牙子上發呆。淩晨真好,她近來愛上了這個時段,此時心事可以袒露無餘,城市街頭沒有一個人,只偶爾一輛車匆匆而過。那樣的行色匆匆,是回家嗎?這麼晚了不回家,也是為幾兩散碎銀子而奔忙的苦人兒吶。可幸虧有個家,可以供夜行人迫不及待地投奔,讓辛苦有個奔頭。
她呢?她來處已斷,沒了去處。該何去何從?
林越披了外套,四處找著,小區裡沒有。她越找越心慌,越找越火大,想著一會兒找到媽媽,要大吵一架。事情已經夠複雜的了,媽媽為什麼還要火上澆油?就不能安靜地待著,容她想出一條萬全之策嗎?下一秒林越又想轉身回到屋裡,和許子軒大鬧一場,收拾行李連夜走人。準婆婆一定是和媽媽說什麼難聽話了,媽媽才會這樣在屋裡無地自容。但最後林越站定,只想狠狠抽自己幾耳光,是她無能,才讓母女落到這樣難堪的境地。她發誓待會兒找到媽媽之後,一定要連夜搬出去,不幹了!婚不結了!租個房很難嗎?她一直租房住,只不過回到從前的日子而已。
林越胸中怒火翻騰,腳下生風地走出小區,一眼就看到媽媽穿著白天的衣服坐在馬路牙子上,一動不動地看著前方,前方什麼也沒有。那背影叫林越窒息了一下,所有的火氣都消了。
她跑到雪華面前,道:“媽,回家吧。”
雪華看著女兒,本想脫口而出“我的家哪裡”,又意識到那樣像是在責怪女兒。她張了張口,勉強笑了下,把湧到喉頭沉重的酸楚嚥了下去,溫順地起身。
林越拉著媽媽的手走在小區裡,像母親領回迷路的孩子,安慰道:“媽,你別想太多了,我明天就出去租房,和你一起搬出去。現在房租降了,就這附近的房,一居室,六千就下來了,放心,你女兒有錢。”
她堅定地朝雪華笑了一下,過于堅定,簡直像咬牙切齒了。真好,她現在一個月能掙稅後兩萬,租得起六千一個月的房給自己的媽媽。她突然意識到,原來一個月掙一萬二和掙兩萬,差別非常大,足足多出八千可供輾轉騰挪。八千,那是一個人的尊嚴吶——不,兩個人的。她心裡湧出對寧卓的感激,是他給她提的薪!同時又意識到,她現在掙得和許子軒一樣多了。和他比她只是缺了房,可房是他父母買給他的,所以他也不算多能幹吧?
雪華慌忙道:“你絕對不能這麼做,是我連累你,我做得不好。要不是我,你和小許過得好好的。你要答應我,不因為這件事和小許生氣,否則我更沒臉回去了。”
雪華盯著林越,要她做出承諾,林越只好放緩口氣,道:“我答應你。”
母女默默走在黑暗中,走得很慢,盡量拖延回到那小屋的時間。
林越道:“我還是會去租房,給你住。你放心吧媽,我能安排好你。”
雪華道:“租房自然是要租的……北京也得有郊區、有平房吧?”
林越不知道她是什麼意思,又立刻明白了,一時遲疑。
雪華道:“我上郊區租個小平房,應該很便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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