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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人間煙火最珍貴 (第3/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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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飯時,劉老師拿出一瓶酒,說這花雕是學生送的,給自己倒了一小杯,又要請雪華喝,雪華忙推辭,說自己下午愛犯困,不能喝酒。

劉老師說:“不然就小半杯,花雕搭配著蟹黃蟹肉吃,滋味是最美妙的,而且也助消化。”

雪華聞得酒香馥郁,見那酒液蜂蜜般橙黃發亮,也覺得誘人,笑道:“那我就來一點嘗嘗。”

劉老師給她倒了小半杯,雪華舉起杯,和劉老師碰了下。叮的一聲脆響,明明沒有什麼意義,卻讓兩人開心地笑了起來。雪華啜著酒,覺得口感醇厚綿甜,回味悠長。她夾起一塊炒年糕嘗著,又糯又q的年糕條裹滿了經由熱油爆炒過的蟹黃汁兒,既有糯米的糧食香甜,又有著蟹的鮮甜,味道果然妙不可言。

她贊江南美食做法多,劉老師說其實廣東才是老饕的天堂,我一直想去廣東玩來著。如果,如果以後有時間,我可以請你去廣東玩。咱們自駕,開著車一路吃過去,廣東的每座小城都好吃,每一地都有自己出名的菜:順德燒鵝,中山燒乳鴿,陽江魚生,河源鹽焗雞……

雪華聽得心馳神往,隨口應著:“好啊。”

劉老師說:“真的嗎?”

雪華一怔,看著他,劉老師微笑著,帶了點羞怯的熱情。

如果都只是隨口說說,類似於“哪天一起吃飯”,這不算事兒,如果對方追了句“好啊,哪天”,這個事就嚴重了。雪華不想這個事情這麼嚴重,腦子急速地轉著,岔開話題道:“哎喲,我還不會開車呢。”

劉老師雖然微微有點失望,也鬆了口氣,他怕惹惱雪華,雪華這一打岔恰到好處,他也順著這話題道:“其實學車無他,唯手熟爾,熟練工種。一個人會開車,世界就廣闊多了。自駕遊非常有意思,你真該去學學開車。”

兩人談起了開車,氣氛重歸於輕松。雖只是小半杯酒,雪華也已微醺,她已經很多年沒有這麼快樂了。吃完,雪華收拾著桌面,劉老師幫著一起收拾,雪華忙阻止,劉老師說動一動,助消化。

兩人收拾著,雪華恍惚中有種錯覺,覺得在自己的家中,但一瞬間又覺得可笑,幾十年來,林志民從來不會幫她做家務,這怎麼可能是她的家呢?這是別人的家,曾經有這樣一個女人,她可以吃到她男人做的飯,吃完飯後兩人一起收拾,原來人間可以有這樣的婚姻模式。

那個女人真幸福啊,住在這麼好地段的大房子裡,在陽光燦爛的大陽臺一盆盆地養花。她的幸福戛然而止了,單拋下劉老師一個人怎麼活?他才六十歲,餘下的二三十年,他這滿腹的天文地理,滿腔的柔情與呵護,就這樣白白浪費了?

從前雪華覺得老年人沒有愛情,兩顆雙鬢斑白的頭相擁,對著彼此的皺紋,除了經由對方一再地確認死亡將近外,別無用處。此刻卻覺得,假如能和劉老師一起開車去旅遊,一路吃過去,那將是何等快樂的一件事。快樂,應該就是愛情了吧……

水龍頭的水花濺到熱熱的臉上,冰涼涼,驚醒了雪華的胡思亂想。她關了水龍頭,手撐在水盆邊,發著怔。她出來打工,就是來打工而已,怎能生出這麼多旖旎的遐想?

此時劉老師恰好又往這邊走來,她此刻萬萬無法承受他任何一句溫和的話語。謝天謝地,手機恰好在口袋裡嗡嗡作響,雪華擦擦手,接通電話,是林越來電,口氣很著急,說爸爸胃病加骨折,住院了,但她正在外地出差,而且馬上就要第二次直播了,實在走不開,媽媽能不能回去看一眼。

雪華心裡咯噔一下,道:“你別著急,好好工作,我這就請假回去。”

雪華在醫院見到丈夫時,兩人都很不自然。在雪華心目中,林志民已成半個陌生人,林志民則是因為本就愧對妻子,現在這樣狼狽相,又落在妻子眼裡,更顯得自己失敗。但他又竊喜,骨折後朋友們緊急把他送進醫院,大劉、慧兒、老牛、老鄭四人輪番照顧他,照顧了幾天之後,大家有點不耐煩起來了。林志民知趣,他們聚在一起,原本為吃喝玩樂,怎可叫人家端屎端尿?但正好是可以把妻子叫回來的節點啊,此時不叫,更待何時?他就給林越打電話,暗示她叫媽媽回來。林越既走不開,也與爸爸想的一致,媽媽和爸爸僵持了這麼久,本苦於這結何時能解,正好天遂人願。

朋友們見雪華終於回來了,都很高興,一是覺得自己從道義上解脫了;二麼,中國人歷來喜歡破鏡重圓結局,看戲的癖好。他們起鬨著,志民,老婆回來了,你可算有人管了。雪華笑著,並不反駁。

正熱鬧時,力姐來了。前幾天她忙著剪影片,處理和老包的事,沒來得及看林志民,今天短暫地抽了個空。她再怎麼不食人間煙火,也知道上醫院探望病人是該送點禮物的,左手舉著一束大大的鮮花,右手提著一袋水果。雪華向她道謝,接過花。兩人一照面,均微微一笑。雪華此刻對力姐的感覺與從前完全不同,不知為何,對她多了一份親切。此番出走賦予雪華不同的心境,突然在某種程度上能理解力姐。

這紅紅黃黃造型別致的花束非常大,在床頭櫃一擺,其他東西悉數讓位。大劉接過那袋水果,開啟一看,笑道:“力姐,志民是胃病,你買了這麼多香梨和西柚,想整死他呀?”

大家笑,力姐也不以為意,跟著笑道:“梨不是敗火嗎?全是進口的,貴著呢。他不能吃,你們吃。”她對人間煙火的耐心就這麼多,給出一點,象徵自己尚在人間,這就夠了。而人們也很習慣她這樣,不但習慣,而且佩服。

正好是飯點,慧兒已經幫著林志民從醫院食堂打來飯,是一碗軟爛的面條,上面澆了點土豆肉末。林志民皺眉,說一股大鍋煮出來的飯菜的味道,不好吃。大家都看向雪華,讓老公吃好,尤其是讓生病中的老公吃好,是妻子義不容辭的責任。雪華沒說話,只是幫他把一次性筷子掰開,交錯著颳了刮毛刺,遞給他。大家調侃著雪華,還是得老婆好。力姐並沒有加入起鬨,一直站在窗邊打電話,健身房有人要接手,她忙著議價。

林志民的左腿閉合性骨折,並不算嚴重,打了夾板,養了兩天,可以出院了。醫院見家屬來了,問要不要出院。林志民說要,住在醫院實在太不舒服了。雪華幫著辦了出院手續,兩人打了車,一起回了家。力姐的花束實在不好拿,林志民說不然扔了,雪華卻說難得人家一片心意,拿著吧。林志民腿不方便,坐後排,但力姐的花束佔了車裡最大的位置,害得他不得不緊緊貼著窗坐。

到了家,雪華拉開門,屋裡一股久不通風的混濁味道撲面而來,處處蒙塵。雪華先把沙發擦了擦,讓林志民能有個地方坐下,接著拖地,收拾屋子。林志民坐在沙發上,看著妻子忙忙碌碌,恍若隔世。他給正在出差的林越打影片電話,告訴她自己沒事,媽媽回來了,又轉著鏡頭,給林越看正在臥室換被套的雪華。

林越正在回京的火車站候車室,看到媽媽在家裡忙碌的身影,看到熟悉的擺設,看到爸爸消瘦的臉,又白了一層的頭發,眼淚不知不覺流了下來。有什麼東西壞了下去,也有什麼又好了起來。時光流逝,人們總是要付出一些代價,好在這代價不會白付。

林志民也鼻子發酸,安慰道:“我沒事,骨折不嚴重,胃病吃了藥,以後好好保養也沒事。你安心工作,不用惦記。”

林越讓他把電話給媽媽。雪華接過電話,林越道:“媽媽,你回家吧,不要再回北京了,以後和我爸爸兩人好好過。”

雪華道:“你放心吧,別惦著,我這頭先忙,掛了。”

雪華把家收拾得一如往昔的窗明幾淨,被套枕巾全換了之後,把林志民攙扶到臥室的床上。林志民躺下,頭觸到枕頭,如釋重負地一聲呻吟,很快就沉沉睡著了。

他醒來時,窗外已漆黑一片,看看手機,晚上八點了,這一覺他足足睡了四個小時。廚房傳來炒菜的聲音,客廳亮著桔黃色的落地燈,空氣中有燉肉的香味。他不想起床,恍惚憶起某些熟悉的片斷。童年的時候,偶爾黃昏時突然困了,飯前先去眯一覺,半夢半醒的間歇,聽著外面有大人說話或者廚房炒勺刮擦著鍋底的聲音,看著外面的燈光,心頭也是這樣踏實。那是時光在緩慢流淌,而人可以安心地順著它漂流的懶洋洋的喜悅。

良久,他方坐起身,下床,深一腳淺一腳地挪動著來到客廳。雪華在廚房,看到他已經起床,把砂鍋端過來,放到餐桌上,那是一鍋香濃的豬骨山藥湯。

雪華道:“吃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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