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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逢
春去春又回,可是年華早已經不再。
二十年間匆匆一瞥,只說一句白駒過隙,真是殘忍。
初見時他風華正茂,白璧無瑕的面龐,蓮花似的妖嬈身姿。長在紅幟的慾念深淵中,人人都想來攀折,他是萬眾寵兒,一顰一笑都有人追尋有人狂熱,全世界都矚目。
而今正是最最落魄時,他的臉,早已不複當年風貌。依稀看得出輪廓,卻是怎麼也想不到他就是當初俊秀雅緻的晉文了。還有一身落魄,疾病與貧窮,拖家帶口。他是沒有臉見她的。想躲,卻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
晉文,哪裡還有晉文?晉文早已改名換姓,今日叫林成志,連名字都這般俗不可耐。
歲月割開雲泥之別,二十年日日夜夜的煎熬中,他早已凋萎。
而她依舊美麗,二十年間幾乎沒有變過,她與記憶中一般模樣,還是他夢中的小姑娘。她在他懷裡安睡,他看她一夜,整整一夜,細微神態都記得清清楚楚,似一幅畫,高高懸掛在枯海似的心中。每一天都彷彿是末日,因他明知絕不會長久,卻還要勾引她,誘惑她,欺哄她入他情網,此後長相思,長相憶,卻不能長相依。
他看著她,化作石像,再也不能動。
她還是喚他,“晉文,傷口好些嗎?還疼不疼?”
彷彿回到相逢初日,他是晉文,二十年前的晉文,她從不曾離開,生活從不曾改變,他從不曾向可怕的命運低頭,一切從來沒有發生過,所有的苦難與傷痛都因她唇邊清澈笑容而隨煙滅散。
她的影像漸漸模糊,他說:“微瀾,微瀾。”觸到臉頰,原來淚如雨下。
她抱住他,他亦圈住她溫暖的身體。她比往日豐腴,而他已然瘦得脫了形,生活是怎樣折磨他,已然不言而喻。
他說:“微瀾,我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夢到你。也許今天已到末日,上帝才賜給我最後的美夢,真好,以假亂真。我已經完滿,不再有遺憾。”
她聲音微顫,“不,怎麼會沒有遺憾。晉文,你還沒有聽我說愛你。”
他緘默不語,只是緊緊環抱住她,一雙粗糙的手,用盡全力地擁抱。
她說:“晉文,我愛你。”
他笑一笑,恍恍然說:“這個夢真好。”
她推開他,逼迫她看著自己的眼睛,“晉文,我很想你。很想很想。想你給我做的魚,我日日都想一遍你的樣子,唯恐某年某日突然忘記。晉文,你呢?有沒有想念我?”
二十年的離別,她當做二十天,沒有關系,時間有什麼關系,它清晰地一刀一刀劃過她的面板,卻讓記憶愈發深刻而鮮明。她忘不了,走不出迷局,是她畫地為牢,甘願做往事囚徒。
她說:“程謹言說,一旦我找到你,就要一槍瞭解了你。我不敢,連你一星半點的訊息都不敢聽。可是晉文,程謹言終於死了,所以,所以我來找你。晉文……”她再說不下去,他將她抱進懷裡,任她悶聲哭泣。他輕輕拍她的背,輕輕說:“微瀾,不要傷心,他始終還是關愛你,不然不會這樣對我。哪個父親受得了女兒跟著我這樣的男人?他其實心疼你,不想你跟我受委屈而已。”
他始終知曉她心境。
她的苦與樂,恆久地記掛在他心上。
他聽聞她結婚,聽聞她生子,或是又聽聞她的不羈生活。
起初恨自己恨程謹言,到最後卻只剩下心疼。
可是他不能見她,二十年,歲月將所剩無幾的情念磨礪到怎樣的悽惘卑微。
他說:“我已經結婚生子。微瀾,一切都倒不回。覆水難收,人人都明白的道理。”
她抬起頭,掏出手帕來拭幹了淚,換了輕松語調,回他:“我也結過婚,也生過孩子,我早已經人老珠黃,無人肯收。所以只好來找舊情人,渴望昔日情誼依舊在。我只等你說愛我。”
他說:“你已經看到,我早已經不是往日模樣。你看——”他摸著麵皮,寂寞譏笑,“這張臉,黑黃黑黃,長滿褶皺。我在泥地裡打滾太多次,爬都爬不起來,滿身汙穢,以前就配不上你,現在更是。微瀾,你有那樣好的生活可以繼續,為什麼非要鑽牛角尖?”
她今日臉上沒有妝,眼角殘餘歲月痕跡,一張素面,來貼他粗糙枯敗的面龐。她依著他,緊靠他,她說:“晉文,你知道嗎?我從來沒有像二十歲那年一般,那樣深切狂熱地愛過一個人。二十歲時,他們可以說我是年少輕狂,是鬼迷心竅。可一直到四十歲,我還是那樣熱烈地如二十年前一般愛著你。這不是鑽牛角尖,這是為我可憐的愛情尋一個出口。晉文,所有的阻礙都不是阻礙,只要你別再推開我。”
他說:“微瀾,你這個傻瓜。”
她笑,“這是報複嗎?二十年前你求婚時,我也這麼說過你。”
他輕輕嘆息,“微瀾,我這輩子做得最好的事情就是愛你。最榮幸是被你愛。可是……”
她截斷他的話,從包裡取出深藍色絨線盒子,開啟來,是二十年前的一隻鉑金戒,極其簡單的款式,一顆鑽也沒有。她將戒指遞給他,“我們早就結過婚,你是我丈夫,我是你妻子。從來都只是彼此唯一,誰也別想再來拆散我們。”
又問:“你的那一隻呢?”
他說:“不見了。”
“我不信。”說著要搜他身,又來解他釦子,被他一把抓住,皺眉說,“微瀾,不要孩子氣。”
“唉,我都已經四十歲,孩子氣?只有你會這樣說。”
他取下頸上紅繩,戒指栓在中央。
她搶過來,拆散了繩子,將他無名指上的金戒指取下來一甩手從窗戶扔出去,也不看他什麼樣表情,只低頭徑自將鉑金戒套上他無名指。再將女戒遞給他,“我比你誠心,早就為我們的婚戒騰出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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