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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榫與春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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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榫與春雨

清明時節的雨絲裹著柳絮,宸瑜蹲在圖書館未完工的簷角下,指尖摩挲著新換的橡木角梁。

晨霧在鬥拱間織成薄紗,他後頸的工裝領口洇著深色汗漬,美工刀在樑架隱蔽處刻下極小的“瀧”字——這是他的私人校驗符號,藏在宋代《營造法式》的“舉折之制”節點旁。

吳瀧捧著桐油罐穿過腳手架時,正撞見他仰頭接簷溜的側影。

雨水順著他的喉結滑進衣領,混著木屑在鎖骨處淤成淺褐色的溪流。

她忽然想起上週在舊書市淘到的古日記,那位無名匠人在泛黃紙頁上寫:【每逢雨日,總疑心木料在偷偷生長】。

“西南翼角的生起值差半寸。”宸瑜突然開口,刀尖指向雨霧中的輪廓,“得用陳師傅教的‘望山法’重校。”

他的工裝袖口捲到手肘,那道疤在潮濕空氣裡泛著暗紅,像根嵌進血肉的年輪。

江雲野的石膏腿換成高分子支具那天,藺疏月在更衣室發現他偷藏的《運動康複學》。

書頁間夾著皺巴巴的便利店小票,背面是歪扭的鉛筆字:【青檸汽水x2,第二瓶半價】。

複健室的等速訓練器發出規律的嗡鳴,藺疏月盯著實時肌電圖,忽然伸手按住他顫抖的膝蓋:“腓腸肌代償過度,再練下去要骨膜炎。”

江雲野額角的汗珠砸在器械金屬板上,炸開一朵小小的煙花:“下週……下週隊裡拍宣傳照……”

藺疏月突然摘掉聽診器,冰涼的金屬貼在他滾燙的耳後:“攝影師要是敢讓你單腿跳,我就給他的鏡頭打鎮靜劑。”

古籍庫房的鎢絲燈罩落滿飛蛾,吳瀧用狼毫蘸著新調的糨糊修補《園冶》殘卷。

宸瑜拎著宵夜推門時,她正俯身輕嗅明代竹紙——這是判斷酸化程度的土法,鼻尖沾了星點墨痕。

“陳作坊的芝麻火燒,”他掀開油紙包,熱氣蒸騰中浮出半張工程圖,“夾的是醬牛肉,比你們修複室的宣紙扛餓。”

吳瀧就著圖紙啃火燒,發現邊角標註著經緯度座標——正是二十歲那年他們測繪過的荒廟遺址。

宸瑜的刀痕在泛黃的圖紙上蜿蜒,新添的墨線覆蓋了舊日筆記,如同年輪吞噬年輪。

立夏的晚風裹著油香,宸瑜在早餐車前修第六把塑膠凳。

吳瀧咬著豆漿吸管看他擺弄榫卯結構的改良設計,忽然發現他安全帽帶子磨出了毛邊——和當年古廟測繪時戴的是同一你要把全市早餐車棚都改成可拆卸式?”她遞過浸透汗漬的帕子。

宸瑜用美工刀削著竹簽:“臺風季快到了,得讓煙火氣扛得住八級風。”

最後一枚竹釘嵌入榫眼時,暴雨突至。

他們縮在改良車棚下分食半涼的糖油餅,宸瑜的工裝褲挨著她的帆布裙,布料摩擦聲混著雨打棚頂的節奏,像某種隱秘的營造法式。

陳師傅的刨子卡在黃花梨木結疤處,宸瑜單膝跪地幫他固定木料。

老人渾濁的眼珠忽然泛起精光:“當年我師父說,好匠人得在骨頭裡刻尺。”

他掀起褲管,露出小腿上褪色的墨線——那是六十年前學徒時刺的“魯班尺”,至今能量出分毫誤差。

吳瀧的速寫本停在老人布滿裂痕的手掌特寫,指節處的繭子疊成小山。

忽然有木屑落在紙面,宸瑜俯身吹散碎屑時,她聞到他衣領間松香混著汗水的味道,像座活的古建築。

小滿前夜,暴雨沖垮了臨時防護棚。

吳瀧抱著《營造法式》往幹燥箱狂奔時,白玉簪勾住了宸瑜的工具包背帶。

他反手割斷背帶的瞬間,二十年前的舊刀痕與新傷口在腕上重疊。

“東南角要塌!”他在雷聲中吼,雨水順著安全帽簷灌進衣領。

江雲野瘸著腿扛來防汛沙袋,石膏腿在積水裡劃出淩亂波紋。

藺疏月舉著應急燈出現時,光暈裡飛舞的雨絲像千萬根銀針,把四個人的影子縫在搖搖欲墜的百年樑架上。

晨光穿透新換的明瓦時,宸瑜在正脊筒裡藏了枚桃木鎮尺。

吳瀧除錯遮陽簾時,發現尺身刻著微縮的圖書館剖面圖,某處樑架藏著極小的“200”——正是他們初遇那年的蟬鳴與此刻的晨風。

江雲野的複健進度卡在89,藺疏月偷換了鎮靜劑配方。

奶貓長安躍上剛完工的歇山頂,爪印與百年前某隻野貓的足跡重疊在琉璃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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