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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東巡 (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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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此刻,高雍默然,徹底不再多說一句,這並不是他無話可說,而是他懾於天子之雷,不知該如何啟齒……身為禁軍大統領,高雍捫心自問,從潛邸之時,自己便一直追隨陛下,自問對陛下比其他臣子更瞭解一些,可時至今日,他才算真正認識了一個鮮活的大周天子。

這位看似溫潤如玉,文質彬彬的皇帝陛下,實則擁有一顆教人無法看透的帝王心術,為了皇權,為了江山,為了大業,他不惜將所有人都捲入他的棋局,在這條帶血的帝王路上,無人不可犧牲,無人不可利用,哪怕是自己的親人。那是因為……蕭長耀從二十歲時便明白了,要想坐穩這把椅子,就只能是一個絕情絕義之人,古往今來,為君王者,註定與情字絕緣,何人不是孤家寡人……難怪當年,先帝會捨棄秦王而選擇如今這位主上,身為一國之主,若無一顆鐵石心腸,只知一味寬仁,又如何能守得住這大一統的天下!

“朕會給阿瞞一個機會,一個將朕刺於劍下的機會。”蕭長耀冷冷說道。

極平淡的話語,極強大的信心。

青年帝王平靜的臉龐之上,沉凝如冰,湛然似海,一縷頗堪捉摸的笑容,一臉不怒自威的神情,呈現於蕭長耀那張冷冽的容顏之上,恰到好處地將天子的威儀展現得淋漓盡致。

——凜然,厲殺,肅穆。

塞外朔風勁急,吹拂著那輛轆轆而行的明黃御駕,捲起薄如輕紗的車簾,風順勢而進,輕輕劃過大周天子堅毅的面頰,頻添了三分寒意。

……

官道十分寂靜。

四面八方的風,無所阻滯地來往於莽莽平野之間,對於見慣了帝京繁華的龍子鳳女而言,這是他們第一次看見塵世間如此壯闊的奇觀,雪山,平原,戈壁,松林,以及鑲嵌其間的湖泊與綠洲。

磅礴的車隊,緩緩移動,硃紅車輪的轆轤之聲,三千御林軍的描金靴聲,加之馬蹄接觸地面發出的錚錚脆響,就這樣……如同少女纖纖玉指下撥弄的琴絃,彈奏出一支婉轉悠揚的曲調,綿綿迴盪在這片一望無垠的遼東平原。

皇帝的御駕,行駛於車隊的最前方,隨後的車輛便是一排排鑾輿與馬車,裡面載著諸王后妃;其中,臨近御駕的一輛鑾車,尤為引人注目,只見……這是一輛以素蓋白圍的雙駟馬車,馬車的車窗上,鑲嵌著各式各樣產自西海的珍貴寶石,陽光透過寶石的折射,彷彿散發著七彩光芒,車廂則以棕木為主,表面漆以硃紅,微微飄拂出一股清涼的香氣,盤桓於空久久未歇,讓人頓覺沁人心脾之感。

這輛素樸的鑾車,正是貴妃娘娘所乘坐的車駕,車內之人……不是別人,乃是當今陛下最寵愛的女人,秦王殿下的畢生摯愛——貴妃謝婉心。

此刻,鑾車之中,謝婉心與李妍坐在同一輛車駕上,她們緊緊地相互依偎著,恍若當年如閨中一般親暱。

清寒的微風,吹捲起馬車頂蓋垂落下來的白玉流蘇,又吹起了謝婉心的長髮與衣角,她撫開頰邊的一縷青絲,一言不發地放下手中半掀開的車廂側簾,然後斜倚在李妍的肩畔,蹙眉呢喃道。

“阿妍,我好累……”

謝婉心的姿容,絕美無比,她雪色的裙抉,翩然如煙,雋秀的容顏,像一株雪蓮,清澈純然,綻放於高聳的冰雪山巔。那種眩目奪神的風儀,讓多少男子在一瞬間內忘卻了呼吸該如何進行,只顧沉迷於她的美貌之中。

聽到這裡,李妍的心都要碎了,婉兒落寞的神情,徐徐步入眼簾,讓她的心也劇烈地收縮著,她輕撫著謝婉心飄逸的烏髮,只能柔聲寬慰道。

“婉兒,憂思傷身,別想太多了。”

話雖如此,可只有李妍知道,謝婉心心底苦楚的根源究竟是什麼?這麼些年來,宮裡有多少女子,豔羨於陛下對婉兒的獨寵,豔羨於她不爭不搶,卻能完全佔據一代君王的心房,豔羨於陛下對她的百依百順,可她竟不屑一顧,嗤之以鼻,即使這樣,卻絲毫沒有削減她在陛下心目中的位置;幾乎所有人都羨慕她,妒忌她,甚至是敵視她,可又有幾人曉得,這些年……她其實過得並不開心,眼前的這一切,什麼榮華富貴,六宮專寵,都不是她想要的。

作為婉兒年少時的閨中密友,李妍非常清楚……婉兒最想要的到底是什麼,想當年,婉兒與蕭長陵青梅竹馬,情許三生,以為彼此可以偕手共度一生,雲遊天下,相忘於江湖,就連天下人都認為,當年的謝家四小姐與秦王殿下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然而,誰能想到,事往往不遂人願,先帝一道冰冷的旨意,猶如一柄無情的利刃,就此斬斷了這對神仙眷侶之間的曠世情緣;自此之後,他與她,相隔天涯,不復相見,也是從那一天開始,他與她之間,便橫亙起了一道無法逾越的心牆。

李妍更清楚,此番遼東之行,對於婉兒、陛下、秦王三人而言,究竟意味著什麼?這將是一場難以預測的神仙局。遙想當年,為了婉兒,那位心性冷絕的靖北之王,不惜獨自擔下這無君無父的詰難,千里奔襲回京,孤身仗劍,以一己之力縱橫太極殿,直面數千御林軍,更不惜於眾目睽睽之下,持劍殺人,一劍破甲三十六,血染帝都,劍指天子。現如今,同樣為了婉兒,這位早已滅情絕愛的白衣藩王,又會掀起怎樣的驚濤駭浪,是要以手中三尺青鋒殺兄弒君,還是要將天下蒼生拖入戰火的深淵,皆不得而知。

無疑,李妍心疼婉兒,畢其一生,她都要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男人,為了她勢不兩立,為了她兵戎相見,為了她一決生死。正因如此……李妍當年才會義無反顧地選擇與謝婉心一同入宮,從此之後,她便犧牲了自己的情感,犧牲了自己的青春,成為大周天子後宮之中的宸妃娘娘,不為其它,只為能永遠地守護婉兒,替她擋下來自暗夜裡的冷箭,蕭長陵不在身邊,她便是婉兒最堅強的後盾。

“婉兒,你不必太過擔心,陛下雖然性情有些冷厲,但他唯獨對你是不同於旁人的,即便是因為秦王的緣故,想來也不會遷怒於你的。”李妍安慰地撫過謝婉心的手,輕聲說道。

倚在李妍肩頭的謝婉心,此刻輕輕抿了抿了丹唇,抬起那雙烏晶般的清麗眼眸;彼時,李妍發現,謝婉心的玉容,如寒潮即將來臨前濃翳的天色,望向窗外背景的目光,隱隱含了一絲傷懷。

須臾,謝婉心愴然一笑,稍有晦暗之色。

“阿妍,最近我時常在想,如果當初……我沒有遇見二郎,也沒有遇見陛下,亦或者,我能有章獻皇后和長公主的勇氣,就算是死也不嫁給陛下,而是和二郎一起離開上京,從此絕跡江湖,那麼今日……你,我,二郎,還有陛下,我們幾個人,都會比現在幸福許多,你說是不是呀?”

“婉兒,其實我一直想問你,這些年,在你的心裡,應該從來就沒有忘記過秦王的身影吧。”李妍問得很溫柔。

這一刻,謝婉心黯然神傷,傷感不已,只能以引袖避絕塵埃的姿態,掩去於這短短一瞬間難以抑制的痛苦。

“情為何物?這十幾年裡,我見過兄弟鬩牆,見過父子情裂,見過殺人如割草,落地不聞聲,這宮裡……處處都是隻會置人於死地的陰謀,而那朝堂上下……藏著的是一隻只洪水猛獸,我承認,我愛二郎,但我已經沒有力氣去愛了。”

“婉兒……”李妍沉默了。

不多時,鑾車之中的氣氛,靜得若沉在深潭之底,想著十年前的喧鬧,竟像是遙遙望著另一重天際般可笑。外頭的風有些大了,吹落在馬車車簾懸佩的一串珠翠,卷帶起細微的沙沙聲。謝婉心抬起眼眸,望了望那窗格間的一隙,卻是鉛雲低垂,塗抹盡了活躍於雲層間的東方煦日。

……

錦州郊外。

一襲白衣的蕭長陵,獨自一人,站在無疆亭下,看著雁山山脈迤邐而去。不遠處巍峨高聳的錦州輪廓,隨著山影的消失……也同時褪去了所有的顏色;回首往昔,靖北之王容貌清峻,應似孤鴻一遊,此時此刻的他,竟不由自主地憶及十年前策馬離京的那一日,心下悽然更盛:

此去一別,山水迢迢,音容渺渺,縱有青鳥,亦是探看無由。道邊垂柳的空枝上,已在積蓄盎然生機,可他的心頭……卻猶如凜冬時節凍結的冰面,茫然不知是否還能再逢雪融之期。

“我們……終究是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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