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讓步 (第2/3頁)
原來,大周天子驚異地發現,他面前的這個男人,並未屈膝下跪,而是長身站立在大殿中央,左手緊緊握著那柄古色長劍,正用一種凜然而不可進犯的目光冰冷地凝視著自己堅毅的面孔,而且……蕭長耀還發現,自己這個弟弟今天居然穿上了領兵征戰時的鎧甲,委實讓他心裡震驚了許多,他想向自己宣示什麼,是想告訴朕……他今日的身份,不是秦王,不是皇弟,而是靖北軍的統帥,是四十萬鐵騎的共主嗎?
養居殿內,蕭長陵凝然屹立,此刻的他,早已披上了那一襲淡黃色戰袍,內襯白衣勝雪,外面籠罩著由精鐵揉著金絲打造出來的玄焱魚鱗鎧,頭戴白玉發冠,正面鑲嵌著如雞蛋大小的明珠;他將“承影”緊緊地握於左手,足下蹬著飛雲戰靴,戰甲外再罩上一件玄墨大氅,倒曳於地;忽而,蕭長陵注視著殿前銅鏡裡的自己,滿意地點了點頭,這一刻,他的心中一片清明,再無雜念,彷彿從前那個率領著靖北兒郎征伐天下,橫掃四方的無敵統帥,再度帶領著他的王者之師,襲殺至大周之主的身前。
片刻之後,蕭長耀斂去了眼中的凝滯,似乎才發現了眼前之人的存在,然後故作驚異地揮了揮手。
“嗯,阿瞞來了?!怎麼還站著啊,來人,給秦王端個座位來。”
“喏!”
兩名得了旨意的小太監,連忙將一隻繡墩端到了蕭長陵的身前,沒想到,令人驚駭的一幕,卻在下一刻呈現在眾人眼前……只聽得,“咣啷”一聲,蕭長陵揚起戰靴,一腳便將那隻繡墩掀翻在地。
眾人大驚失色。
蕭長耀亦是微微皺眉。
踢翻賜座,這是什麼行為?依照大周律法,此乃大不敬之罪,重則殺頭,輕則也要被施以廷杖;可問題是……蕭長陵何許人也?那可是陛下的親弟弟,太宗皇帝與章獻皇后的愛子,是手握四十萬精兵的大周第一戰神,平生殺戮盈野,崇尚武力征伐,向來藐視皇權,習慣了用刀劍講道理,所謂的什麼禮教森嚴,朝廷法度,其實在他眼裡根本不算什麼,話又說回來,蕭長陵本身就不是一個循規蹈矩的人,遠的暫且不論,就說前幾日的中秋夜宴,這位執掌三軍的靖北之王,一旦發起瘋來,那二百餘名皇城司的暗衛,不是瞬間就命喪刀下了嗎?連天子親衛都是說殺就殺,何況是踢翻一隻小小的繡墩?
看著那隻被自己踹翻的繡墩,又回首望向眾人震驚的表情,蕭長陵的唇下,撇下一抹譏諷的笑,面上卻還在佯裝糊塗。
“這是……我撞倒的?”
一時間,殿內鴉雀無聲。
忽然,蕭長耀的臉色,如同雨後初晴般雲開霧散,雖然胸口明顯而徐緩地起伏著,像是在調整呼吸,竭力避免怒火的爆發,但還是笑著拈起案上的酒杯,輕輕地酌飲了一口新釀的酒漿,平靜說道。
“阿瞞啊,火氣別那麼旺嘛,坐。”
酒液冰涼,這是沒有熱過的酒,但對於此刻的年青帝王而言,冷酒更能緩解他心底燃燒的野火。
兩名小太監連忙扶起繡墩。
微弱的燭火,照射在蕭長陵清逸的臉龐上,勾勒出了他面部冰冷的弧度,蕭長陵仰起臉,冷冷地凝視著他的皇帝哥哥,在暮色燭光的掩映下,他眼角與額頭的紋路,竟是如此清晰,眼中的光彩彷彿覆綴上了一層沉寂。
蕭長陵的態度,突然變得極是詭譎,他面帶微笑地注視著皇帝,可眼中的寒氣倒是絲毫未減,反而越來越濃,漸漸匯聚為了一片鵝毛大雪。
“陛下恕罪,臣……粗野狂悖,眇眇忽忽間衝撞了天子,還請陛下海涵。”蕭長陵一邊說著,一邊安然坐下。
皇帝幽然笑道。
“你衝撞朕的地方還少啊?!”
“陛下說笑了,臣是個武人,只知道帶兵打仗,其餘的一概不懂,倘若在言行之上冒犯了陛下,那隻能證明臣弟不學無術,粗魯少文,見識淺陋,陛下氣度恢宏,又豈會與臣這個莽夫斤斤計較?!”蕭長陵的言辭,看似滴水不漏,實際殺氣外露,加之他目光之中凝聚起來的凜冽寒意,更是讓人無法分辨清這番話的虛實真假。
蕭長耀靜靜地望著自己的親弟弟,對於此時蕭長陵所表露出來的情緒,他並不感到意外,作為皇帝,他不容許臣子們在自己的面前有任何違逆的情緒,但不代表著他不能接受自己最親近的胞弟,在自己面前展露出真性情或倔犟的一面。
深深地吸了口氣,未至深秋,深宮養居殿內,深色的暖爐,已經開始散發著溫熱,空氣略有些乾燥,從口鼻處直入肺葉,竟有些隱隱做痛。蕭長陵冷酷地看著面前皇帝陛下的面容,忽然想到了很多事兒,很多人:父皇,母后,外公,舅舅,表哥,還有……婉兒。
養居殿內的沉默,並沒有持續太久,蕭長耀輕輕咳了兩聲,眼睛漸漸用一種極為緩慢的速度眯了起來,眼眸漸漸亮了,又漸漸黯淡了,失望之色浮現,但是很快又轉化成了一股雲淡風輕,沉聲說道。
“誒……阿瞞於國有不世之功,說這話就見外了,好了,有事兒說事兒,你我之間,就不必拐彎抹角的了。”
這一瞬,蕭長陵目裡的寒光,一現即隱,他雙手拄著長劍,沉默地看著皇帝的面容,片刻笑了起來,笑容有些陰寒,有些詭譎。
“臣是想問問陛下,陛下先前恩賜給臣的婚約,不知還作不作數?”
“當然作數。朕乃天子,天子一言,駟馬難追,朕的旨意……豈能朝令夕改?怎麼?!你決定要娶芷蘭了?”蕭長耀淡然地說道。
“沒錯。”
倏乎,蕭長陵的目光,轉瞬間變得柔情似水,褪去了寒涼,褪去了殺氣,盡數凝眸聚集在了那個女子的身上,——他的婉兒,婉兒的一顰一笑,她的眉目如畫,此刻宛若一首名為《江山夢》簫曲中的“洛神仙子”,永遠鐫刻在他的心底;回首當年,遠征柔然前夕,他與她,於永平行營兩心相許,立下白首之約,“一生一代,兩心相許,與君終老,此生不渝!”可是如今,他卻要背棄當年的誓言,迎娶別的女人為妻,而自己竟無能無力,憶及此處,蕭長陵冰冷了十載的心,彷彿正在滴血,逐漸匯成了一條浴血的河流。
但是,蕭長陵畢竟是蕭長陵,哀傷只是暫時的,他的眼神……再次恢復了剛才的平靜如水,他又回眸看向了皇帝,眼神寒冽,冷然說道。
“芷蘭出身名門,秀色可餐,且母后又對她視如己出,收為義女,臣弟蒙陛下賜婚,有幸得此佳人,豈敢抗旨,一切就聽陛下的安排吧。”
“好啊!朕就知道……阿瞞一向是很顧大局,識大體的。”蕭長耀低沉而有力地回覆說道,神情漸漸舒展開來。
蕭長耀凝視著杯中尚未飲盡,漣漪猶存的淡酒,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平靜的語氣裡充溢了令人心悸的威儀,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擇日朕便給你完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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