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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讓步 (第1/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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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一日,轉眼便至黃昏,西方沉淪的天際,此刻早已斜掛上了一抹殘陽,逐漸氤氳起略顯淡薄的血一樣的紅,紅得觸目驚心!

夕陽西下,盛京城外蔥鬱的墨松林,把不遠處那個經過秋霜浸染的“鹿苑”飄出五色斑斕的海洋;遠方,鹿苑以西的清江浦上,波光瀲影,浮出一隻寬大的彩色樓舟,彷彿來到了一個童話世界,如身臨其境……而在那片松林的更遠方,便是高聳的盛京宮牆,夕陽的餘暉,傾瀉在光滑無比的牆壁之上,勾勒為大片金色的輪廓。

莊嚴無比的宮苑深處,天下最有權力的那個人所處的房間,——養居殿,卻遠遠不如他所管轄的疆土那般有氣勢,寶鼎裡的焚香漸漸散去,只留下厚厚的香灰,門外西去的陽光,側向照來,那些撲檻而來的柳綿在光線之中纖纖可數。

此時,養居殿內,鋪著淺色石磚,光可鑑人;這間寧寂的養居殿,以前曾是北渝渤海王的寢殿,如今則是盛京行宮的“南書房”,乃是天子批閱奏章,召見朝臣的臨時偏殿,雖無法與上京的“御書房”媲美,但是它的作用,依舊不容小覷;可是今日的養居殿,除了皇帝與后妃之外,並無朝臣在場,倒是顯出一派別樣的氣氛。

當今陛下雖然嬪御眾多,然則……若論位份尊貴的皇妃,也就那麼幾位;況且,世人皆知,陛下獨寵貴妃,自然對後宮其她貴人的恩澤削減了許多,因而,貴妃以下的四妃、九嬪、二十七世婦、八十一御妻,除宸妃李妍外,很多人好幾年都未曾一睹龍顏,更遑論承受帝王的雨露。

由於養居殿是偏殿的緣故,因此……那位大周帝國年輕的偉大的皇帝陛下,也沒有像往常那樣,坐在高高的龍椅之上,而是慵懶地倚靠在軟榻上,面無表情地批閱奏章;一身紅衣的皇后曹清熙,此刻就坐在皇帝的對面,手中閒閒地捧著一卷書,容止嫻雅端莊,看上去極具國母風範,而李妍則陪著懷孕的謝婉心,靜靜地坐在皇后身旁,默不作聲。

不得不說,單看謝婉心那張清冷到極致的臉,便匯聚了人們對於冰山美人全部的想象:她的臉頰,如寒冬的雪,清冷而高貴,彷彿與整個世界保持著一抹疏離;她的眼角眉梢,都帶著冰雪的冷峻;她的唇角微微上揚,卻無法掩蓋那從骨子裡透出的冷傲。而每當她微微皺眉時,她臉上的神情,就如同寒風中搖曳的冰花,嬌豔而清冷,令人輕易不敢接近。冰冷的雪色,忽然湮沒了她美麗的容顏,眼神是那樣哀痛徹骨,冰冷到近乎陌生。

謝婉心輕輕撫著小腹。

這時,謝婉心的肚子,尚未顯懷,於她而言,自己腹中的這個孩子,並沒有給她帶來多少初為人母的喜悅,反而是無盡的憂慮,難道自己的孩子一生下來,就要像她與二郎那樣,想愛不能愛,想恨亦無法恨,一輩子活得如夢,如幻,如泡,如影,還要被他的父皇當作穩定江山的棋子,套在他所設定的聖君殼子中,永遠困在這座骯髒的四方城中,作一介寡人,與親人反目,與愛人相殺……

“孩子,娘對不起你……”謝婉心悲涼地想著。

燭光下,一臉沉靜的蕭長耀,輕衣薄裘,腰間扎著一條盤龍金絲帶,烏黑的頭髮束得緊緊的,整個人隨意地倚坐在軟榻上,批閱奏章;常年在宮中服侍的年長太監,深知這一任的皇帝是位勤政愛民的明君,時常在夜裡批閱奏章,因此,太監們早就習以為常了,只是用溫水養著夜宵,隨時等候陛下的傳召。

撲撲閃爍的燭火,斜斜映照著蕭長耀的臉龐,長眉下的眸色極黑而臉色極白,鮮明瀲灩,如畫眉目。

時光催老的是人心,並非容顏。

吱呀!

殿門緩緩開啟。

長闊數十丈的宏偉殿堂,並沒有燈火通明,只在長長的地毯盡頭,點著一盞昏黃的宮燈,若隱若現。

然而,蕭長耀的神色,始終像深海一般沉靜,當聽見先前那聲突兀的推門聲,他並沒有抬頭,手指依舊穩定地握著毛筆,毛尖沾著鮮紅,像是一把殺人無聲的刀;忽然之間,他的筆尖在奏章上方懸空停住,眉頭漸漸皺了起來,許是發覺出了地毯盡頭的異樣。

這一日,養居殿前,落花如霜,地毯的盡頭,驟而出現了一位高貴男子的身影,他風姿俊秀,逆著西沉落日,夕陽照射在他冰冷的戰甲之上,熠熠生寒,挺拔的身形,完全遮掩住了身後血紅的陽光,覆蓋了千重宮闕,徒留鐵血崢嶸……

他輕輕邁上臺階,距離上次踏上這臺階,不過僅僅月餘;將軍的戰袍,輕輕拂過廊柱,他的面色很平靜,目光也很平靜,也很有力,一雙烏沉沉的黑眸,宛若帶了兩柄彎刀,看一眼便要勒下永遠不可更改的輪廓。

養居殿的門外,全副刀甲的靖北軍,肅然林立,他們的目光,無一不滿懷敬畏地鎖定在那個一身戎裝的男人身上,凝視著那張常年被冷峻與殺氣籠罩的面容,注目於那雙寒漠的眼睛……這,便是他們的王,他們至高無上的王!是那個曾經帶領著他們在大漠瀚海,陰山南北縱橫殺戮,馳騁萬里的白衣將軍,是那個曾經帶領著他們橫渡綿延大江,擊破千里江防,三戰覆滅楚國社稷的大周戰神。

天邊殘陽如血。

蕭長陵邁著沉穩的大步,沿著從空曠宮道通往養居殿的臺階,便光明正大地走到了大殿正門口。

就當蕭長陵正欲進殿之時,門口當值的小黃門,急忙迎了上來,躬著身子,細聲細氣地說道。

“殿下,陛下現正在裡面批閱奏章,請秦王殿下先行解劍,在殿外稍候片刻。秦王殿下,陛下此刻心情不大好,待小奴為您通稟,再……”

啪!

話未說完,那個小黃門的臉上,就已然烙上了一記響亮的耳光,卻見……一身白衣戰甲的秦王蕭長陵,面沉似水,語氣不怒自威。

“你好大的膽子!”

“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蕭長陵寒聲發作。

“孤乃是當今天子欽封的‘天柱上將’、‘鎮國秦王’,禮絕百僚,贊拜不名,且陛下先前已有明敕,許孤帶劍面君。陛下心緒不好,孤自然曉得!我這個做弟弟的要見自個兒兄長,何時需要你這個下賤的閹奴來通稟,滾!”

那個受辱的小黃門,一肚子委屈,卻也不敢訴說,只能捂著紅腫的臉頰,可憐兮兮地退到一邊。只見,蕭長陵神色漠然,摘下腰間的“承影”,穩定地拿在手中,然後闊步走進了養居殿敞開的大門。

野性十足的秦王蕭長陵,在門外大聲斥責黃門,掌摑天子近侍,坐在殿內的蕭長耀,早已聽到,卻未曾言聲,手上批閱奏章的動作,照樣如涓涓溪水一樣流淌;然而此時,不同於皇帝陛下的鎮靜,那些后妃們的表情,眼見蕭長陵這般模樣走進殿來,卻也不由得吃了一驚,方才還是滿面雪色的謝婉心,此刻看到二郎那副極其猙獰恐怖的面容,面上的清冷全然褪盡,反倒變得格外寧靜,她心裡在想,二郎今日……又要幹出什麼出格的事情,而且,他今天也沒有像往常那樣身著白衣,而是穿上了象徵他靖北統帥身份的玄焱戰甲,莫非他……但是很快,這種念頭便從謝婉心的腦海裡剔除了,也許是自己多心了。

“臣蕭長陵見過陛下——”

靖北之王慷慨激昂的聲音,夾帶著一縷金石之色,迴盪在空曠的養居殿上方,宛若北方呼嘯殺來的狂風,直欲掀起這天下的根基。

然而,倚於榻上的皇帝,彷彿根本沒有聽見似的,依舊在平靜地批閱著奏章,甚至連眼皮都未抬一下。

“陛下,秦王在向您問安呢。”曹清熙放下書卷,先是看了看面前的小叔子,又轉首望向陛下,柔聲提醒了一句。

直到此時,蕭長耀才終於停下了手上的動作,放下那杆沾滿鮮紅的硃砂筆,順手將那本薄薄的摺子撂在榻邊;皇帝陛下的呼吸,漸漸平緩,面色也漸趨平穩,只有那兩雙深陷在眼窩中的眸子,再次凝結起了當年盛於天下的帝王之威,有些冷漠,有些涼薄。可是,當他的那雙目光凝注在面前那一抹高挑身影之上時,這位天下至尊的眼神,竟然呈現出一絲罕見的遲滯,與其說是遲滯,倒不如說是震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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