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主上 (第2/3頁)
儘管戴公公與蕭長耀之間仍有一定距離,但他依然能感受到皇帝陛下身上那一抹令人不敢直視的威儀,他只能低頭沉聲回應道。
“陛下的家事,亦是國事,秦王殿下的為人,只有陛下方能評判,不是老奴這個內宦所能議論的。”
“你個老東西……”蕭長耀戲謔著笑罵道。
一時間,養居殿內外,皆是寂寂。只有庭前幾樹石榴開得如火如荼,一陣風過,吹得滿樹繁花烈烈如焚,幾乎燒紅了半院空庭。
窗外的石榴樹影映在湖碧窗紗上,風移影動,花枝姍姍,欹然生姿。蕭長耀施施然立於窗下,一身淡藍色緙絲暗金柏紋的帝王常服,只用明黃金帶系在腰間,越發襯得長身如巖下松,優雅中不失赫赫之氣。然而,他的面色,正如那一襲幽藍如海的龍袍,暗沉沉地發悶,看上去有些壓抑,又有些冷漠。
雖然這時,蕭長耀依然在瀏覽著手中的奏疏,面上也卷帶起了幾分笑容,微笑如冬日湖上冷冷的薄冰,縱然冰上暖陽融融,冰下卻依舊水寒刺骨,洶湧流動,這種異乎尋常的平靜,卻有著一種凜然拒人千里的涼薄。
他陡然揚聲說道。
“他們每個人都裝著自己的小算盤,可是個個都說對大周忠心不二,從來沒有想過,朕……是希望他們怎麼做的。”
“陛下的話,暗藏深意,老奴實在不懂。”戴公公神色平靜,臉上很自然地流露出恐懼與自責交雜的表情。
蕭長耀舉目,斜睨了一眼這個年高資深的首領太監,放下手裡的奏疏,整個人負手而立,手指的關節因為用力而泛出難看的蒼白,但他的臉上卻看不出一絲表情。
“裝不懂的人才是真懂。”
“老奴惶恐。”
這時,蕭長耀面色冷然地轉過身來,原本冷冽的眼神,驟然又騰起淡淡的雪色,他淡然吩咐說道。
“你去都察院……替朕傳個話。”
“請陛下明示。”戴公公躬身候旨。
皇帝的聲音冷凝如冰湖。
“告訴他們,有什麼事兒,回京再說。順道再去宣國公府一趟,傳朕的旨意,你告訴宣國公,朕終有一日會為昨夜之事,替芷蘭討個公道,然秦王乃國之砥石,勿相疑。他心裡若有怨氣,讓他親自進宮來見朕,朕就在這兒等他。”
“是,老奴領旨。”
緊接著,戴公公便慢慢地佝身退了出去,緩緩關上了養居殿的大門,走遠了一段距離,回首望著裡面的光影,在心底裡嘆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道。
“既然知道自己多疑,最後又何必說哪句話呢……陛下啊陛下,您這性子也應該改一改了,大周的將來,可都在您的一念之間啊。”
站在養居殿的窗前,凝望著東方天際那一縷燦然的雲霞,蕭長耀俊朗的面容,卻遠遠不如清晨明媚的天氣,冷峻得宛若陽光照射下的寒冰千丈,就像寒潮來臨前濃郁的夜色,含了一絲刺骨的陰鷙神色,孤絕漠然,竦寒驚獨,在靜默中散發出仇恨而厲毒的光芒,但又無處宣洩。
“朕想殺了他……朕想殺了這宮裡所有的人。”
……
很快,夕陽西墜,暮色四合,這一天的時光轉瞬便要流逝殆盡了,夾道高聳的盛京城牆被夕陽染上一種垂死之人面孔上才有的紅暈,黯淡無一絲生氣。
此刻,深沉的暮靄,正在青城宮的門外漸漸瀰漫著。靜無一人的迴廊下,成排的大紅紗制宮燈,已經一一亮起,照見欄杆下那些密密簇簇的蠟梅,花影幽暗而深邃。大門前,屹立著六名全副武裝的西大營甲士,長風呼嘯,吹動著他們火紅色戰袍的袍角。在晃動的燈影中,他們手裡執著的長戟,顯得格外閃亮刺目。
青城宮東苑的“艮嶽”,本是原先北渝王室夏日避暑之地。如今的皇帝,素愛江南園林以石做“瘦、漏、透”之美,庭中便置太湖石層巒奇岫,林立錯落,引水至頂傾瀉而下,玉瀑飛空,翠竹掩映。風吹時,便有鳳尾森森、龍吟細細的涼爽宜人。穿過曲折的抄手遊廊,一路皆是綠綠的闊大芭蕉,被小太監們用清水新洗過,綠得就像要滴出水來一般。
彼時夕陽沉淪,碎金色的餘暉,像是紅金的顏料一樣濃墨重彩地流淌著。暮靄中微黃的雲彩時卷時舒,幻化出變幻莫測的形狀,讓人生出一種隨波逐流的無力,有清風在瓊樓玉宇間流動,微皺的湖面上泛出金光粼粼的波紋,好似幽幽明滅的一湖心事,那心事中有無奈,有悲傷,有孤寂,亦有深深的悔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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