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9/13頁)
「我沒說他是活的。」我陰惻惻道,「我早做好萬劫不複,死無葬身之地的準備了。」
顧紓爬近了,小心翼翼地捧起顧岑爛了一半的頭顱,十分真摯地獻上了自己的親吻。
就像她的愛,惡臭、糜爛、惡心,以純真的姿態舉起屠刀,肆意殘害無辜的少女們。
那這幾年來,我滿心的仇,究竟是為誰報的?
她始終不覺得自己做錯了,只是覺得自己很特別,很厲害,愛是她信奉一生的神明。
我附在她耳邊,噙著微笑,對她說了一句話。
「顧紓,顧岑帶我去他的虎穴裡聽搖籃曲了。」
「不……不可能……」她吼,「那是我們的!」
「他啊,把他的秘密,分享給我了。我唱給你聽,好不好?」
我輕輕哼唱起那支歌,沾染無數鮮血的輓歌在群山中飄搖。
顧岑與顧紓在解屍臺上相擁而眠,冰棺裡躺著顧岑的母妃。
我幻想著,沉浸在愛情裡的顧紓,輕哼著這首哀歌送顧岑入眠。他們身下是無數女子的斷肢殘骸,掛在牆壁上的刀具靜靜聆聽,鮮血順著刀刃滴滴答答地往下淌,彙聚成一片暗紅的海。在沒有伸手不見五指的密室裡,顧紓被顧岑的謊言引誘著,緩緩地墜入罪惡的深淵。
我怎會是笑話呢?顧紓。我這一生做了很多錯事,壞事,讓我自己後悔的事,可我從未後悔過親手釀造你們的悲劇。這怎麼會是沒有意義的事情?
我在乎,她在乎,她在乎,她也在乎,她們全部都在乎,那些小姑娘,有的木訥,有的活潑,有的跋扈,有的溫婉,她們都很漂亮很年輕,甚至像你一樣,憧憬著一段美好的感情。後宮是個巨大的花園,花園裡色彩斑斕,安眠著無數生機勃勃的鮮花。
每到深夜,她們便散發出馥郁的芳香。卻被你這雙手摘下花苞,汁液流淌著,你像條毒蛇舔舐著花蜜,嘶嘶吐信,趴在顧岑的肩膀上,露出恬不知恥的微笑。
你好像根本學不會害怕,這可不行,你真的太不懂事了。你不懂的,我都要教會你。
從哪裡教起呢?我俯視著因失血昏死過去的顧紓,漫不經心地撩開眼皮,吹響了哨。
尖厲的哨聲劃破黑夜,明月被烏雲籠罩著,一群鴉雀撲稜稜拍著翅膀飛向天邊。
就從害怕開始教吧,好不好?顧紓。你可不能學顧岑,你一定要做個乖孩子。
一百六十八
長公主驚聞表弟逝世,連夜趕回京城,遭歹人劫持,亂箭穿心而死。
與此同時,宮中有人獻上一件寶物,那是會說話會唱歌的花瓶姑娘。
顧紓引以為傲的臉,終於可以永生永世陪著她了,我實在是善解人意。
一切塵埃落定之後,我來到祠堂中,徑直穿過我請來的為我姐姐念經超度的和尚們,把那牌位抓起來,狠狠地摔在了地上:「看什麼?」
我轉身給和尚們指門:「腿長著是用來看的?」
他們連滾帶爬地踏出門檻,只有我一個人待在這裡。蜉蝣飄在空氣中,慘淡日光斜照。
我坐在地上,盯著那塊木牌發呆,它被香火養得很好,油光發亮,我請人日日來伺候它。
我說我不相信神明,不相信輪回,不相信報應,我不求神,我只求我自己。可是對於蓬蓬,對於我姐姐,我還是秉持著一顆虔誠的心,願意跪求她們能有一個很好很好的來生。
我姐姐在我心中的神像轟然倒塌。我覺得我是很恨她的,活著的時候,她讓我作陪襯她的醜角,死了也不安生,把我耍得團團轉,一騙就是三十年。
江淮北,你是不是被自己感動壞了?怎麼到死也不說呢?
我把它撿起來,高高拋起,助跑,然後狠狠地踢一腳,把它踢出了窗外,落在了樹叢裡。
「你騙人,姐姐。」我對著空無一人的前方道,「用腳踢木頭,怎麼會不疼呢?」
拍了拍手,我輕吹著指尖的灰,照例同蓬蓬說了幾句話,門口的人攙著我離開。
桂花早出宮嫁人了,她真的找了一個很好的夫君。攙扶著我的人沒有名字,我不認識她,只知道她是顧晨得力的心腹,後來我才想起來,她就是那個叫小草的女孩,顧晨找回了她。
年歲漸長,顧晨的謀略越發精進了,而且我失去了鬥志,已經手刃了仇人,所以權勢於我也沒有用處,我爹也死了,江家姓江的人終於只剩下我一個。我想要離開,但是顧晨不肯。
他不要我死,派了人來盯梢我。當然不是為了照顧我,他恨死我了,所以要我活著受苦。
我被他囚在宮裡,不知道前朝發生了什麼事,只是默默地坐著,回想過去。宮人紮了一個鞦韆,我坐在上面回想往事,不小心露出笑容。顧晨很生氣,命人把院中所有的樹都砍掉。
我老了,真的老了,比我娘還要老,還要醜。我衡量時間的尺度越變越長,七十歲以後,我覺得時間過得飛快,好像一眨眼就過去了一年,顧晨也從小少年長為了風評頗好的明君。
再看那些泛黃的話本,我橫豎看不進去,覺得那隻言片語都透著股初生牛犢不怕虎的稚氣。世間萬事,哪兒是一杆筆能夠寫盡的呢。人的一生,遠比話本要精彩、要可怕、要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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