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恨你 (第1/2頁)
我恨你
老嫗笑得臉上的褶子深了幾分,道:“是啊,當年明妃亦是造福百姓,明錦公主真真是遺傳了明妃的慈悲心腸,聽說明錦公主與定寧少主還是兩情相悅,好一段金玉良緣啊。”
聽著這老嫗和老翁的話,住持蒼老指節抵在深褐佛珠上,半晌才幽幽搖頭嘆出一口白氣。
相微滿微微怔住,原本拒絕和親的心在此刻動搖了。
她本就是為了明妃的性命才答應濟帝嫁給祁羨,可如今明妃自戕,她本已然沒了由頭還要嫁與祁羨。
此刻她聽著這些話,心中說不出的滋味。
是了,她授農耕,改造木犁,水車,農具……本就是造福百姓,如今百姓知曉她去敵國和親,便能保兩國太平數十年,又哪兒能不喜?
香爐裡最後一縷青煙消散時,老夫婦的對話仍在耳畔縈繞。這些詞句化作細針,密密匝匝刺進太陽穴。
相微滿苦笑一聲:兩情相悅麼?
她想起前兩日偶然之間去了戶部,進門便聽見有兩個小官員在低聲私語:“明錦公主從前不是與方大人兩情相悅麼?如今方大人成了定寧少主,這不是好事?明錦公主還有什麼不滿的?公主這般拿喬……”
另一人不屑地輕嗤一聲:“呵,你懂什麼?天家貴女總要演一出欲拒還迎……”
相微滿只站在原地靜靜聽著,寒意順著腳心直竄脊樑。還是碧玉聽不下去了,直接沖上去大喊道:“你們兩個說什麼呢!我們公主是你們能議論的麼?!”
見狀,那兩名官員回頭一瞧,看見相微滿的那一刻立刻嚇得站了起來,連忙給她賠不是。
相微滿看清那兩個年輕官員驟然慘白的臉,沒理他們,只是轉身就走了。
雪越下越大,漸漸淹去殿外石階,那裡早已覆上三寸新雪。相微滿望著老夫婦互相攙扶著蹣跚而去的背影,在茫茫雪幕中漸次淡成兩個墨點。忽然又想起畫師那時所繪的那幅畫像。
她面向殿外白雪皚皚,寒風卷著雪粒子飄進來,相微滿只是抿了抿唇,沒再多說什麼。
……
明妃離世時,廢妃的聖旨尚未下來,可能是濟帝還念著年少情分在,還是將明妃以妃嬪的規格下葬。
相微滿作為女兒,理當披麻戴孝,守在靈前。
靈堂裡的青煙凝成細縷,檀香混著紙灰的焦苦味在樑柱間遊蕩。她跪坐在火盆前,麻木的指尖捏著黃紙錢,一片片往躍動的火舌裡送。
冬日的寒氣透著素麻孝衣往骨縫裡鑽,她卻覺著那簇青藍火焰正舔舐著五髒六腑,將僅存的熱氣都抽盡了。即使身後響起細微的腳步,相微滿也沒理。
腳步很輕,可相微滿還是聽見了,這腳步聲她太熟悉,以至於都不用轉頭便知是誰來了。
祁羨今日亦是一身白,他撩袍跪在蒲團上,糾結的看著她,滿心愧疚:“對不住,我也不知……本來都安排妥當了。”
他都安排好了將明妃帶離大濟的所有事宜,可才安排好,便聽到了明妃在牢中自戕的訊息。
相微滿沒轉頭,盯著火盆裡捲曲的紙錢,一片焦黑邊緣忽地竄起金紅火苗,火光越來越大,橙黃色映在她臉上。
“祁羨。”她很輕的開口,“放過我罷,算我求你……”
放過她罷,她要承受不住了,她什麼都沒有了。
她知道明妃的事沒辦法怪祁羨,但相微滿沒辦法,她也不能將這件事與祁羨摘個幹淨。
她愛他,也恨他。
愛與恨不能抵消,故而便只能在這種愛恨交織中痛苦的掙紮,似是萬千隻手不斷的撕扯她,要將她生吞活剝,方才算完。
相微滿沒辦法頂著恨意,繼續毫無顧忌的去愛。
她想了,若去和親,往後餘生她與祁羨不過是互相折磨,無休無止的折磨。
這句話落在祁羨心上,讓他狠狠一僵,心中泛起密密麻麻的刺痛,可他看著短短幾日又消瘦了一圈的相微滿,心中到底不忍。
他身側的手指蜷了蜷,眼眶抑制不住的紅了,甚至都沒發現自己的聲音都打著顫:“微滿,能不能別這樣同我講話……”
他的聲音浸在穿堂風裡,打著顫往人心裡鑽。
聞言,相微滿似是總算願轉頭看他一眼,祁羨看見她抬起的面龐在燭影裡泛著冷玉似的清白,眼尾洇開紅。她望著他的眼神讓他想起幼時獵場裡瀕死的幼鹿——那種將碎未碎的眸光,卻滿是絕望。
她直視著祁羨,這一次她沒再與他刻意疏離,聲音輕柔許多,就像從前許多次他們訴說家常般:“祁羨,我不知道該怎樣面對你,愛恨情仇,於我而言……太難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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