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如一炬之火 (第2/4頁)
身旁的蕭恂一時沒接話,瞿元嘉看著昔日的嬰孩長成了眉清目秀的小少女,感慨之餘,又說:“不知道費刺史一家都到了帝京。無怪不住公邸。”
費詡的家眷都沒想到家中有客人,一時有些詫異。費詡抱起小女兒,對家人一一介紹了蕭恂和瞿元嘉。各人見禮之後,瞿元嘉覺得費詡的兩個女兒一直在看自己,剛剛報以盡量和藹的一笑,眼角忽然瞥見她們身旁的一隻黃犬,笑容立刻就頓住了。
這分明是程勉生日那天,在大明光寺遇見的那對爭執桃花杏花的姐妹。
瞿元嘉臉色一變,又迅速不動聲色地平靜了下來。
姊妹倆顯然已經忘記了瞿元嘉,乖巧地倚在父母身旁,充滿好奇地看著來客。這時,蕭恂終於開口了:“……既然夫人與女公子都到了帝京,我回去後稟明殿下與王妃,另擇日期相邀。”
他雖然神色自若,禮數也分毫不亂,但瞿元嘉還是敏感地察覺到了蕭恂有些不尋常之處。藉著費府家眷回府的契機,兩人告辭而出,直到離開了永壽坊,蕭恂神色古怪地問瞿元嘉:“剛才你我見到的費夫人,和在長陽見到的,是同一人麼?”
瞿元嘉也有心事,被蕭恂這一問,認真回想了半天,終是點頭:“是同一人。”
蕭恂臉色蒼白:“元嘉……當日阿爺把我鎖在翠屏山,我逃出來,被一對夫妻所救。費夫人的長相聲音,就和救我之人一樣,可是她的夫君,另有他人,絕不是費子語。”
瞿元嘉愣了半天,本想說“你也說,天下常有容貌相似之人”,可是這句安慰怎麼都說不出口,兩個人對視半天,瞿元嘉終於問:“你怎麼知道他們是夫妻?”
蕭恂愣住:“還帶了一名小女兒。而且那婦人對病人體貼有加,不是夫妻,總不能是兄妹吧?”
瞿元嘉沉默了更長的時間,輕聲問:“他們帶的孩子,是今日你我在費府所見的麼?”
“…………”蕭恂糊塗了,“那孩子看到我滿身是傷,躲得遠遠的,我沒看清楚。元嘉,這到底是什麼古怪把戲?”
“你說過,他們夫妻二人救了你,還勸你。他勸了你什麼?”
憶及當日,蕭恂的神色還是免不了扭曲。他垂下雙目,良久後,緩緩搖頭:“我忘了。”
瞿元嘉眼前迅速地黑了下去,緊緊捏住馬鞭和韁繩,竭力不讓自己的身形搖晃——蕭恂的忘了不過是託詞,他沒忘,自己也沒有。
“那她的夫君,又是何等長相?”瞿元嘉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這一次蕭恂答得很快:“我和你說過,是個病人。年紀雖不大,看起來倒似病入膏肓了。”
…………
蕭恂和瞿元嘉造訪費詡的次日,安王府再次送來了請帖,請費詡夫婦赴宴。請帖送到的那天正好蕭曜在永壽坊,聽說費詡從不應邀,笑說:“安王既然邀你們去,去就是了。安王府藏有好酒,伎樂尤其出色,堪稱帝京第一。無需過於謹慎。想與你結交,是人之常情才是。”
有了蕭曜這番話,最終讓安王得償所願,拔得了邀請費詡的頭籌。這幾日帝京下了這個冬天來的第一場大雪,賞雪兼接風,正是名正言順。
不過也是因為下雪,元雙不放心程勉的身體,另找了藉口沒有同行。本以為那高門雲集、場面盛大的筵席已經是教人大開眼界,沒想到這場宴會不僅沒有平息京中門閥對費詡的好奇,反而流傳起了更匪夷所思的傳聞。其中一個傳到當事人耳中的故事,是金州刺史曾與西北的一名胡姬相戀,該胡姬妙齡早亡,留下一個獨子,對外託稱是其侄子。而現在的妻子原是京中某位豪門的外室,平佑之亂中積累下鉅富,後傾心於費刺史,終成好事,兩名女公子也是其妻前夫的骨血。
這事若是從其他人口中所出,尚可付之一笑,但將之說給費詡和元雙的,正是蕭曜。而他,又是從池真那裡聽來的——蕭曜的後宮諸事由池真主持,她雖是太妃,但實在年輕,信王又有頑疾,常年居於深宮,帝京的訊息幾乎都是命婦進宮謁見時帶進宮的。費詡抵京之事自然也有人告訴她。就是不知道怎麼一來二去,傳出了這樣一個不遜色於傳奇的版本。甚至池真本人都忍不住問蕭曜,金州刺史的夫人到底是何等來歷,既然能一擲千金在京中置産,難道真如旁人所言,是帝京中某某人的外室或是愛妾?
聽完蕭曜轉述的傳聞,費詡愕然道“姿容和麗質的眼睛和我不是一樣的麼”,在一眾人的笑聲中,元雙的神色卻堪稱暗淡:“上一次見到池真,竟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元雙改名嫁人之事蕭曜沒有告訴池真,這兩年間池真曾數次帶著信王到翠屏宮小住,兩人也始終沒有見過。久不相見、更不知道彼此近況的兩個人如今被這近於荒唐的軼聞聯系起來,元雙再難掩飾心酸,見狀,蕭曜說:“費子語已然到了帝京,你想見他,隨外命婦去謁見就是。名正言順。她見到你,定會為你高興的。”
元雙沉默半晌,忽然說:“她要是沒有生孩子就好了。”
她是座中唯一的女子。此言一出,其他人都沒有說話。而明知此言大不妥,元雙只是抿了抿嘴,面無表情地俯身請罪,也不待蕭曜準許,一言不發地離開了。
費詡隨後追了出去。蕭曜並不見怪,看了一眼馮童:“元雙的事,還是由我親自告訴池真吧。”
“陛下方才說得極是,池真若是能見到元雙,一定是會為她高興的。”
蕭曜點頭,遣退了馮童,對始終不語的程勉說:“我之前沒有對你說過,我母親生前有三個最親近的侍女,除了元雙,田蕊早早殉了母親,池真則在母親病篤時成了我的庶母,好不容易生下一個男孩。可阿舍天生就與常人不同,出生至今,在治病一事上吃盡苦頭,也不過是勉強能說些簡單的話,讀書認字一律不行,太醫說,長大後恐怕也不會好轉。阿捨出生後就沒有離開過池真,除了她,只認馮童。平佑之亂後我將宮中還在婚嫁之齡的宮女放出了宮,先帝留下的嬪妃裡,與池真年紀相仿的還有許多,生育過、兒女還在的卻極少。她們不能另嫁人,有的也不願意去行宮,只能留在宮中。”
說到這裡,蕭曜有點不好意思似的又微微一笑:“如果沒有阿舍,我可以送池真出宮。她只比我大一歲。可正是有了阿舍,我私心作祟,留她下來,為我料理內廷的事情。不過前一段時日,我有一位遠嫁的姐姐上書於我。這位公主比我年長許多,她出嫁時我尚未出生,她一直沒有生育,駙馬去世後撫養家中的長子,如今兒子成家襲爵,她思鄉之情日盛,求我準許她回京養老。我已經準許了。”
片刻後,程勉問:“你的兄弟姊妹裡,還在世的多麼?”
“活下來的兄弟你已經知道了。姊妹裡除了這位遠嫁的安平公主,還有兩個年紀和阿舍差不多的妹妹。我去連州時,也不知道出生沒有。”蕭曜自嘲地搖頭,“先帝喜歡女子,兒女卻艱難。故太子只有長生一個兒子,姑且可以歸咎於多病,蕭晗至死都無子,蕭晄蕭暻雖然早早成婚……但他們的兒子我都見過,實在說不上聰明,也不漂亮,遠不如我幾個堂兄弟的兒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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