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如一炬之火 (第1/4頁)
第69章 如一炬之火
金州刺史費詡抵達帝京,正好是離冬至還有一旬。
他進京是為進獻當年的歲貢,但在朝廷著力清查寺觀田産、來年即將重新度量全國田畝的非常時刻,費詡的到來為帝京寒冷而忙碌的歲末帶來了新奇火熱的談資——天子登基至今,連州舊部多受拔擢,出身寒門的費詡正是其中最得聖恩者,不足五年的時間裡,他由戶籍不足千戶的小縣縣丞一躍成為鎮守一方的州郡刺史,即便在封官進爵異常神速的先帝時期,如此晉升速度也堪稱罕見。但是,連州舊部雖受重用,至今任無任職中樞者,難免讓有心人生出揣測之心,不知這位不待冬至就到帝京的費刺史,是否開風氣之先,成為本朝第一位出身寒門的平章事。
費詡到京的訊息一傳開,有意結交示好者甚眾,亦不分士庶門第。聽說他買下了永壽坊齊王親信的舊邸作為在京的居所時,還有好事者詢問出宅院的歸屬,得知地契歸於一名姓袁的女子名下後,對於費詡其人,以及他此行真正目的的猜測一時達到了頂峰。
然而,盡管成為了許多人認定的、眼下最炙手可熱的新貴,費刺史沒有接受任何赴宴邀請,甚至連有幸見到他本人的,都寥寥無幾。直到冬至祭祀當日,進京後便難見首尾的費詡終於現了真容:薄得像刀,然而氣度不凡,狀若不善言辭,官話又說得甚好,任誰見到,都難猜出此眉目深邃、高大黝黑的英英郎君出生寒門,且從未離開過西北。
對於費詡的許多猜測終於消弭無蹤,又生出更多全新的好奇乃至仰慕。拜帖如雪花一般飛向費詡的私邸和金州在帝京所設的公邸,其中甚至不乏一些平日裡刻意避嫌、不與州府官員結交的宗室——在聽說費詡沒有答複任何邀請後,安王突然讓蕭恂和瞿元嘉親自登門,請費詡到王府赴宴。
與葉舟對談之後,瞿元嘉刻意讓自己沉浸在公務中,常常連續數日留在民部值夜,即便回到安王府,也是離群索居,除了置辦婚事和拜見母親時說上幾句話,其餘時刻,連房門都不出。
他本不願意去請費詡,蕭恂看得清楚,勸說:“阿爺也不是真想和費子語結交。就是聽說別人請不到他,來了興致,要拔一拔頭籌。你去過連州幾次,應當是整個王府和連州一幹人等最有交情的人。若你我出面還是不成,阿爺也不失面子。還是勉為其難走一趟吧。”
瞿元嘉是認識費詡的。程勉一行人遇襲的地方在正和和長陽二縣交界處,當時費詡是長陽縣丞,不僅陪他走遍了方圓各處村落,還讓他在家中借宿,直到一個月後蕭恂奉安王之命趕來押他回宜州。平佑之亂平定後,瞿元嘉再訪連州,依然住在費詡私宅,當時他剛得了第二個女兒,一家人忙得焦頭爛額,但費詡的妻子還是給了他諸多照顧。待第三次到連州時,費詡已經離開連州,去金州任職了。
程勉是連線瞿元嘉與連州諸人的絲線,但瞿元嘉感念他們的關照之餘,又始終難去怨恨,自然就無法深交。不過,在去費府的那天,瞿元嘉專程準備了一份禮物,聊表當年那沒有說出口的謝意。
為了表示莊重,又彰顯權勢,安王特意讓兒子和繼子隻身前往,不帶任何隨從。瞿元嘉和蕭恂都久不來永壽坊,舊地重遊,不免都被眼前的荒涼冷清所打動。蕭恂看著沿路那些荒廢的宅院,說:“費刺史到底是從西北來。不知道各坊的故事。莫不是受了蒙騙,才在這裡置産?”
“圖清淨吧。再說,帝京諸坊何處沒有死過人。這裡離大內也近。”
這段時日以來,蕭恂心中也有的是不可解的塊壘,聽了瞿元嘉此語,他一怔,說:“清淨好。我也應該在這裡看一看産業,待明年開春,也有個藏身之地。”
瞿元嘉一時不接話,蕭恂見他神色幽暗,輕聲問:“王府人雜,有些話不便說。那個葉舟,現在……”
“已經離開帝京了。據說是想趕在冬至回鄉。”瞿元嘉將杜啟正告訴他的精簡到極點,飛快地回答了蕭恂。
蕭恂頓了頓,又說:“原來如此。那王妃那裡……”
“也去辭行過了。王妃始終以為他是程五。日後不回來的說辭也想好了。”
被打斷兩次蕭恂也不在意,想了想,搖頭道:“現在你一說起程五,我腦海中全是葉舟的容貌。我已經不記得程五長什麼樣子了。元嘉,世間容貌相似之人甚多,你無需太懊惱了。”
這一次瞿元嘉沒有再接話,蕭恂也不說了,兩個人在沉默中走完了餘下的路程。到了費府門外,蕭恂認出了宅院,頗有幾分驚詫地說:“竟住在這裡麼?這宅院可是不小。”
來應門的是一名精悍的壯年男子,瞿元嘉和蕭恂對視一眼,知道對方都看出了此人如果不是出身行伍,身上也頗有些武功,不似京中高門常用的門房。
蕭恂不動聲色,自報了門第,又說與費刺史在連州相識,聽聞刺史抵京,特來敘舊。聽到客人是宗室子弟,門房也沒有另眼相看,領他們進門小坐,隨後就通傳去了。
沒等太久,費詡就親自出門迎客。數年未見,瞿元嘉覺得此人竟無絲毫變化,當年在連州時,就不像一個微末小官,如今官居一州之首,卻也沒有絲毫煊赫氣勢。
見到瞿元嘉,費詡內斂的神色裡還是多出一分親切,他的舉止和言語一樣簡潔,簡單地寒暄了兩句,就領著二人往正堂去了。
正如蕭恂所言,這的確是個大宅院,也能看出剛剛遷居,想來搬進來時頗有些倉促。瞿元嘉還記得費詡在長陽的那處住所,還是不免想,真是今非昔比了。
落座後簡單地敘了幾句舊,蕭恂很快轉入正題,說明瞭此行的來意。聞言,費詡說:“蒙安王厚愛,又有弋陽郡王與瞿兄親自來邀,卻之實屬不恭。只是我初來帝京,至今仍水土不服,故不敢應允,以免擾了殿下的雅興。日後我定當登門請罪。”
兩人本就沒指望費詡會應允,聽他以身體推脫,蕭恂客氣道:“西北與關中氣候殊異,許多初來帝京的外州官員都會此症。刺史安心休養,早日康複。費刺史既然沒有住在金州公邸,不知家中可有合心的僕役?”
“有勞過問。我家人口不多,事情也少,用不了幾名僕役。”費詡搖頭,“宅院是家內所選,委實太大了。”
蕭恂一頓:“原來夫人也到帝京了。”
瞿元嘉也頗有些驚訝,轉念一想,他們夫婦十分恩愛親暱,費詡此行往返數月,妻子隨行也不意外。他也說:“費刺史,我為府上的兩位千金備了一份薄禮。當年在連州,受到尊夫人的諸多照顧,一直沒有專程道過謝。實在慚愧。我不知尊夫人也到了帝京,改日定當專程登門,另行答謝。”
費詡不肯收,說:“瞿兄言重了。家內今日不在宅中,瞿兄的心意我會轉達,至於禮物,還請瞿兄帶回去。小孩兒還小,不該受禮。”
正在推辭,院子裡忽然傳來狗吠聲。聽到動靜,費詡一笑,起身說:“也巧。家內回來了。”
一出門,就見一名華服女子帶著一男二女三個孩子,在一群品種各異的獵犬的環繞下,熱熱鬧鬧地走進了庭院。
經年不見,瞿元嘉也不大記得費詡妻子的容貌了,他知道費詡夫妻只有兩個女兒,但陪在女眷身旁的那個有胡人血統的半大青年一看就知道和費家非常親近,正在想在哪裡見過,費詡先解惑了:“家內和小女弋陽王與瞿兄在長陽都見過,內侄安彤剛從易海抵京,住在我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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