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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懷舊望歸客 (第3/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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驀然間,瞿元嘉半邊身子一涼,有些羞愧又有些狼狽;這時程勉又說:“如果墓地尚未選好,只靠二十天一個月,極難辦成。當年我回平江為阿孃和阿初遷葬,選定墓址後,是我一意孤行,不惜與崔氏反目,再用父親和自己的官職強壓,勉強在二十天內辦成了這件事。而且阿孃是被崔氏驅除的女兒,你是瞿氏的兒郎,又是為父親遷葬,勢必要與族人打交道。你要回去遷墓,瞿氏宗祠知曉了麼?”

瞿元嘉活到而立之年,“瞿”這個姓氏,在絕大多數時刻不過是母親曾經別嫁的證據。他從未與父親的宗族有過聯系,血緣不是他的根系,他是無根之木。

他不免茫然起來,看著程勉搖搖頭。程勉又問:“你此次南下,去不去虹州?”

“去。”

程勉略一思索,終是說:“如果決意去遷墓,就不要去虹州。”

瞿元嘉心思一動,又不免苦笑:“五郎,我是想去虹州,卻從未想過所謂‘破鏡重圓’——這本就是無從談起的。”

程勉意外地看向他:“你強迫了他?”

瞿元嘉瞪大眼睛,面上一熱,明明應該立刻否認,可是面前之人是程勉,他竟無言以對了。

他這一遲疑,程勉也沉默了。瞿元嘉頓覺得無論如何不能落到百口莫辯的地步,只能硬著頭皮接話:“……此事已然不堪,五郎不要取笑我了。”

程勉正色說:“元嘉,你既然下定決心去虹州,見到葉郎君之前,務必要想清楚——你此行,本來也不是為去虹州。”

瞿元嘉猶在忡怔,程勉緩緩又說:“你不僅要想清楚自己的心意,還要讓他知曉。”

聞言,瞿元嘉的神情複雜之極,然而程勉的神色真摯,近乎於鄭重。瞿元嘉看著他,一時間又覺得是在面對陌生人——當年的程五何其瀟灑隨性,絕不會有此刻的神情。

瞿元嘉思慮再三,到底是沒有再說下去——與葉舟,或可說前程未蔔,但與程勉,何嘗不是坦誠之後的山窮水盡。在他出神之際,程勉再沒有提葉舟之事,更不去問瞿元嘉的打算,而是分出精神仔細地將自己在安葬母親和妹妹時遇到的若幹難處和化解方法,其中諸多人情世故,瞿元嘉別說親歷,甚至聞所未聞。轉念一想,若說門第之森嚴,世間何曾有勝過天家的,自己的這一點“聞所未聞”的運氣,又有多少母親的庇護和安王的寬容?

待瞿元嘉驚覺程勉已然時滿面倦容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不知不覺中,竟在費宅待了一整個下午,兩人所談及的,也早已超過了他來拜訪的初衷。臨別前,瞿元嘉面對送到室外的程勉,終是忍不住問:“五郎,回京至今,程府沒有一絲值得留戀之處麼?”

程勉整個人都隱在屋簷投下的陰影中,他的聲音緩慢而清晰,回答卻是模糊的:“覆水難收。”

因為有訪客,整整一個下午,一直沒有閑雜人等走動。程勉送走瞿元嘉後,剛靠著燻籠歇息片刻,門聲一動,有人走了進來。

腳步聲並非來自蕭曜,程勉也懶得抬頭,來人走近後,停頓了片刻,輕輕開口:“奴婢來為五郎添炭。”

聽到馮童的聲音,程勉的睡意登時散了:“陛下在哪裡?”

…………

程勉進門時,蕭曜正在窗下讀書。聽到程勉來,他立刻放下書,一笑道:“難得你願意會客,瞿元嘉的面子確實非同一般。”

程勉沒有走近,站在門邊:“元嘉要南下。來向我辭行。”

“他的考勤,是無需報我知曉的。”

蕭曜輕聲解釋完,起身走到程勉身邊,拉住他的手牽到窗下:“他去楊州做什麼?”

“你怎麼知道他去楊州?”

“不去楊州,那就是去虹州。”蕭曜話鋒一轉,“當年宜州,他偷了風雷,一個人去連州找你。”

程勉目光一閃,神色不見波瀾。見狀,蕭曜又笑了:“你啊,從來不知道別人的心意,瞿元嘉同你說了?”

程勉不做聲。蕭曜想想,又說:“他與葉舟的事情,你不要出主意……啊呀,已經勸了。”

程勉看蕭曜一眼,蕭曜還是牽著他的手,引他坐下,不緊不慢地說:“有一樁江南道的公務,他本來是最合適的人選,可是安王以避嫌為由,沒有讓他去。不為公事去也好。他這次南下,幾時動身?”

“你明知他對我的心意,還故意錯認。元嘉寬厚,始終不提此事。”

蕭曜心平氣和地說:“是否兩情相悅,從來強求不來。正因為如此,你不要勸瞿元嘉。最好連提都不要提。”

程勉難得流露出一絲茫然不解,蕭曜繼續說:“我雖然不知道他們的始末,如果他真是要去虹州,就是意難平。你是他二人心結所在。瞿元嘉想不清誰在局中,誰在局外,去天涯海角也是徒勞。所有人都能指點他,卻不該是你——天底下沒有人能忍耐意中人另有所愛。”

眼看程勉分明是嚥下了反駁之意的神色,蕭曜靜了靜,很輕地一搖頭,嘆息般再度開口:“阿眠,你要知道,你從來都是許多人的春閨夢中人。”

…………

見過程勉後,瞿元嘉再無牽掛,很快動身南下。

算上新年的公假,安王和婁氏皆以為瞿元嘉至少要在二月才能返京。安王本想派一個精幹得力的管家隨行,為瞿元嘉打點遷葬涉及的繁雜事項,但婁氏再三勸說,安王雖然不悅,最終還是依了婁氏的心意,而且不僅沒有管家,連平日裡服侍的得宜也沒有同行。

瞿元嘉自然明白母親的用心,而這樣的安排倒是無形中行了方便:他沒有告訴任何人,此行目的地只有虹州一處。無論能否見到葉舟,他都會在從虹州返京後再著手安排生父的遷葬事宜。

為盡快到虹州,瞿元嘉一過江就改成了水路。今年因為水災,冬季沒有枯水,可是逆風難以避免,瞿元嘉已經有好幾年沒有吃過冬季行船又濕又冷的苦頭,待終於到了沅慶城外,下船踩到土地的那一刻,逃出生天感竟短暫地蓋過了前途未蔔的迷茫。

虹州被溱水一分為二,沅慶位於虹州最北端,縣內多山,亦不乏河流湖泊,是江南著名的避暑清修勝地。夏天來賑災時,一行人沒有到過沅慶,瞿元嘉也不知道葉舟的住處,雖有同僚正在城內公幹,進城後瞿元嘉並沒有去官驛,自行找了一間客棧略作安置。

沅慶地處虹州一隅,不在溱水水路交通的必經之道上,本地方言不僅與瞿元嘉能說的平江話相去甚遠,與治所宜平一帶的方言也多有不同,而每年到了這個時候,都是遠在異鄉之人歸鄉,客棧的生意也十分冷清,外鄉人難免顯眼。雖然瞿元嘉一到南方便很自然地撿起了平江話,只是他相貌和談吐皆不凡,是以在他更衣完畢、下樓吃午飯時,掌櫃專程來寒暄兼解釋,沅慶的大小客棧自除夕到元宵都不做生意。如果客人要住到年後,城內外的寺院和道觀都有精舍,可以借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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