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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懷舊望歸客 (第2/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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婁氏深深嘆了口氣:“我聽說,有一年蘆城發了一場大水……”

那片亂葬崗又回到了瞿元嘉眼前。他沉默片刻,還是寬慰母親:“崔夫人的墓我也去拜祭過了。可以比照五郎遷葬崔夫人和阿初。”

“……你早已成人,也做了官人,按說早該給你阿爺起墓改葬……我也不是不知道。”婁氏垂頸,“只是,殿下對我們母子,是有大恩的……”

瞿元嘉已經不記得上一次看見母親如此侷促不安是何時的事情了。他既覺得陌生,更難受,躊躇道:“母親無須憂慮。我在此事上雖然沒有經驗,但臨行之前和回到蘆城,都會向人多加請教。當年……”

他本想說當年程勉年不及弱冠,在幾與崔氏反目的情況下也如願安葬了崔夫人,後來一想,程氏和崔氏是何等門第,如何能放在一起類比,一時也說不下去了。

婁氏似乎沒有留意到這未盡之語,始終眉頭不展,心事重重一般:“你既然是回鄉,也該與瞿氏一族續上聯系。見到族人,聽他們安排就是。你阿爺改葬後,日常祭掃,都不免要多倚仗族人關照。不要置氣。”

瞿元嘉自記事以來,就沒和族人聯系過。母親這一提,他只好說:“母親放心。萬事以父親落葬為大。”

“你這次回鄉辦這件事,是要吃委屈的。再說,只改葬了墓,你無意成家生子,瞿氏的血脈香火如何延續?此事千錯萬錯……”婁氏苦笑,抬起眼看向瞿元嘉所在的方向,絕然地說,“既然你生了此念,索性早點動身。把這件事情辦好,不要記掛陪我過年了。要是能趕在除夕前到蘆城,你就在故鄉過一個年吧。”

瞿元嘉又去了一趟永壽坊。

這是重逢至今唯一稱得上有所準備的拜訪,但瞿元嘉依然對見到程勉後該說什麼一無所知,只是覺得,離別在即,應當向他辭行。

雖然是專程拜訪,可瞿元嘉對是否能見到程勉沒有絲毫把握,也做好了再去翠屏山的準備,直到費詡親自來迎客,又吩咐下人領他去見程勉,方知上次在此處見到程勉並非僥幸。那場倉促而痛苦的拜訪的記憶尚在,但已不再六神無主,瞿元嘉不僅覺得程勉氣色有所好轉,更留意到他在費宅舉止皆很隨意,不似客居。程勉的病體有了起色,瞿元嘉寬慰之餘,又不免恍惚——事到如今,不得不承認,母親和自己,乃至偌大的程府,都是程勉的“外人”了。

落座後,看見程勉病容滿面,瞿元嘉又出了一陣神,仔細地打量他。程勉的形容和氣質皆與當年大相徑庭,耐心更是變好了許多,始終沒有出言催促,直到瞿元嘉如夢初醒般回過神,才終於打破了長久的沉寂:“五郎,我不日要南下,回蘆城為父親遷墓。年前就動身,走之前,想與你辭行。本只是想試試運氣,原來你一直住在費刺史的私邸。”

“墓地選好了?”

瞿元嘉搖頭,略一思索,說:“今年江南、淮南遭遇水災,我隨民部的王尚書南下賑災……”

他突兀地停住,默不作聲停頓了很久,才重啟話頭——

“我阿爺的屍骨早就找不到了。這次南下,我本來是另有打算。”

暗自深吸一口氣,仗著有衣袖遮掩,瞿元嘉握住了拳頭,避開與程勉視線接觸,繼續說:“……這幾年,我將旁人錯認作了你。他受傷失憶,一心信賴我,我卻錯上加錯,引誘了他,又一直糾纏,直到他恢複記憶以前,和他都如夫妻一般……”

瞿元嘉快刀亂麻地將最難堪的部分最先和盤托出,說完後,一時間覺得心跳得要堵住嗓子,也不覺得如何解脫,終於鼓起勇氣看清程勉的神色時,整張臉燙得如同火炙。

可他必須等待程勉的裁決。

程勉沒有隱藏他的詫異,也並無同情或是絲毫厭棄。他看著面無表情的瞿元嘉,目光中充滿了理解:“既然王妃和你都覺得是,那一定很像。”

瞿元嘉難堪地沉默著,手心全是汗,近於無禮地急切開口:“他叫葉舟,是虹州人士。生母姓崔,但家族因為一樁謀反案蒙受了不白之冤,他有心為繼母的家族申冤,孤身上京,卻被歹人所害,失去記憶後淪落為乞丐,在陸槿出殯那天出現在程府門外……陸槿曾經說過,她願意用她的性命換你的性命,所以那一天看見他,我以為真的是你回來了。”

聽到瞿元嘉提到陸槿,程勉平靜的神色也有了一瞬的扭曲。這個細微的變化同樣刺痛了瞿元嘉,也將他體內長久蟄伏的羞愧和恐懼一掃而空,彷彿平地生出了一隻看不見的手,推著他一鼓作氣地說下去:“事後想來,有諸多蹊蹺之處。即便多年未見,母親也目不能視,但如果能沉住氣,僅靠我自己,也許是能分辨出來的。可是我……是我一錯再錯。如果不是我包藏私心在先,這種種事端,根本不該發生。”

程勉輕輕搖頭,目光彷彿有些憂愁:“元嘉太苛責自己了。哪怕我沒有遭遇變故,你我十年不見,見面不識也不足為奇。”

瞿元嘉並沒有覺得受到了寬慰。相反,他心中鬱結之意更重:“五郎覺得見面不識不足為奇,於我,卻是錯上加錯了。”

“何錯之有?”程勉問。

瞿元嘉眼角一抽,頓了頓才開口:“我以為他是你……我們都將他認作是你,他也以為自己是你。”

“我對元嘉從來沒有情愛之想。”程勉輕聲說,“我少年時不懂事,常常自作聰明,沒有辜負你的心意,俱是我的僥幸。”

“我……”瞿元嘉黯然道,“五郎自是沒有。我心有妄念,與五郎無幹。但如能剋制,等到他想起舊事,也不至於誤人誤己。”

程勉沉思片刻,認真說:“情愛之事,如果不是兩情相悅,即便一時可以成事,斷難長久。”

瞿元嘉默不做聲,呼吸卻為之一滯。程勉再開口道:“他現在人在哪裡?”

“他恢複記憶後,去大理寺鳴冤,冤情得雪,只是家人都不在人世。他便回了虹州。現在應該已經到家了。”

“這才是元嘉南下的初衷吧。”

瞿元嘉很幹脆地點頭:“當初他向我道別。我因為內心有愧,更怕徒添難堪,沒有送行,也沒有道歉。”

“人已經回去了,送行無從談起。你千裡迢迢去虹州,是想道歉?那是先去蘆城,還是見過他再去?”

瞿元嘉被問得又是一怔,重重嘆氣:“我想不明白。”

程勉似乎笑了:“你身在局中,想不明白也是當然。”

瞿元嘉一方面覺得與程勉談及此事何其詭異,一方面又隱約有些不可解的解脫。他苦笑了一下:“五郎知道了我的所行所想,不覺得可憎麼?”

程勉搖頭:“元嘉對葉郎君有愧,我是此事的局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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