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第2/2頁)
陳秋從笑聲中聽出了幾分尖刻,也打心底裡覺得這事難成,但他一言不發,嶽憐青也沒有笑,平靜而鎮定地道:“因為你是翠微亭主人,因為你對夜梟衛知根知底,因為你棄惡從善活人無數,還有……裴霽他選擇了你。”
這句話像是一把劍,穿過了過往的歲月光陰,直直刺入應如是的心底。
一路同行,處處試探,那些他自以為瞞過了裴霽的事情,盡在其掌控之中。
“他親口與我說過,若非受過我爹孃的大恩,一定會真心投效偽朝。”嶽憐青喃喃道,“一劍抵一命,打從姜賊身死之日,我就等著他反戈內攻……四年了。”
無論初衷為何,裴霽在這路上走得太遠、爬得太高,回頭便要摔得粉身碎骨。
因此,他不能做護生劍之主,也沒想走正途當個好人,同應如是說過的話不乏肺腑之言,裴霽可以死在山巔,不能爛在泥裡。
在這一瞬間,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已在應如是心中拼出全貌,八年前藏鋒入鞘的寶劍,也於今夜破匣刺目,那些個疑雲迷霧、是非恩怨,皆如紙上字行,只消他點下頭,便要就此翻篇,餘下諸多空白,留待各行其道之人從頭書寫。
夜已過半,幽冥肆意侵蝕人間,陳秋吹燃火摺子,借這一點微光照亮周遭,嶽憐青為半幹衣物凍得不輕,寒邪似有捲土重來之勢,卻還不改注目,靜待迴音。
應如是整個人幾乎融進了陰影,他望著那豆大的火光,視線卻被黑暗佔據。
要做出決定並不容易,但在數息之後,風生平地,應如是微一欠身,開口道:“諸位拳拳之意,恕在下擔待不起。”
說罷,他走向有些焦躁不安的馬匹,身後又傳來一道冷語:“可是因為令師?”
不知僧再怎樣罪業深重,他仍為李元空的師父,應如是這一沉默勝卻千言萬語,嶽憐青暗嘆,老話常說“大義滅親”,但要設身處地,能有幾人狠得下心?
應如是若能如此薄情,縱使令人欽佩,也不敢信他憐憫弱小,何談執劍護生?
“師恩如海,實難辜負,我等亦不願強求為難,但……”頓了下,嶽憐青雙眼微眯,“天理昭昭,命數有定,而今他大限將至,望君慎思。”
去拽韁繩的手驀地滯住,應如是回過頭來,眼中又是讓人心悸的冷冽之色。
“裴霽遭受反噬時,你也說過類似的話。”他逼視著嶽憐青,“一門有著致命缺陷的武功不堪為‘無上心法’,三屍破障究竟藏有什麼玄機?”
剎那間,風從四面八方洶湧而來,如同千刀萬劍林立在側,嶽憐青面白如紙,卻是毫無懼意地道:“有些事避也無用,若不能做出抉擇,也恕我不能告知你。”
冷風霎時迫近,陳秋臉色倏變,反手將火摺子戳向嶽憐青面門,堪堪點在突兀攻來的一隻手上,應如是斜身微晃,迫至其側,屈指向嶽憐青肩頭抓去。
他身法太快,嶽憐青不及看清,耳聞鏗鏘聲動,陳秋挺劍刺向應如是腰側,逼其自救以解同伴之危,卻見素影翻飛,以柔化剛,憑一截袖子卸去銳勁,心道不好,當即屈肘逆劍,於毫釐間攔下壓頂一掌,嶽憐青心頭大震,疾步而退,怎料應如是翻腕一揮,將無影劍推向旁邊,左手捉隙攻出。
嶽憐青腳下未定,右胸近肩處已傳來劇痛,咬牙向前一撲,無影劍也回轉刺來,應如是掌拍指彈,七招連擊,勁力重疊反震,眨眼間招架十回,各自退開。
嶽憐青被陳秋護在身後,尚且驚魂未定,忽聽他咬牙問道:“那是什麼?”
方才的火摺子落在了應如是手裡,他站在不遠處,左手的紗布被劍風絞碎,帶著點點猩紅散落在地,露出虎口裂傷和掌心黑紋,後者乍看只是顏色稍深的傷痕,但在火光下,幾乎佔據了整片掌心的黑紋如有生命般蠕動,似細小活物在皮下游走,周遭面板也失卻正常血色,隱隱發灰,連帶筋脈都變成了青黑色。
陳秋不曾見過這般詭異的黑紋,只覺頭皮發麻,嶽憐青卻在一愣之後臉色大變,不敢置信地看著應如是,嘴唇翕動幾下,從牙縫裡擠出一聲慘笑,厲聲道:“不知僧!枉你為人師父,竟以煉屍之毒殘害弟子,不覺得羞恥麼?”
話甫盡,一道蒼老聲音響起:“老衲只給他一丸丹藥,用在誰身,任其自主。”
兩岸相隔數丈,人聲卻倏忽幾變,起頭尚遠,入尾已近,陳秋先是看向石橋,又見身側灰影閃動,橫劍一斬,破虛無實,那老者好似無處不在,聲音又從背後傳來,猶帶幾分嘆息:“痴兒,你為情義所誤,錯信於人了。”
陳秋頓感寒意陡生,回身看去,應如是身邊已多了一位灰衣僧人。
此僧身材中等,外貌平平,氣息更是圓轉如意,與那風中草葉、地上泥水一般無二,若非出聲在先,恐怕他步步走到面前,也難以察覺動靜。
似有晴空霹靂在胸中大震,陳秋雙眼怒睜,一時說不出話,只見應如是退開兩步,躬身道:“不肖弟子李元空,拜見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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