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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八章
應如是這一拜下,久久沒有起身。
他已有四年未見師父了,上次前往開平,止步於外城小佛寺內,聽裴霽說不知僧一切安好,心下稍慰,不想今日會晤,驚覺師父蒼老得厲害。
金石尚不能永固,人又何談長生?可自從他拜入不知僧門下,師父就始終保持著中年人的外貌,後來轉修《三屍經》,得天材地寶溫養身軀,愈發顯得年輕,而今面須皆白,腰背佝僂,面上多了些許壽斑,皮肉也微有鬆弛。
這個讓朝野間無數人敬畏憎恨的老怪物,終於像是一位老人了。
只此一眼,應如是便知裴霽接到的那封密信不盡為虛,不知僧於數日前召集光明寺眾僧,宣佈封鎖藏經樓,不寢不食不見人,是要閉死關,為破障做準備。
然而,就在急報傳出開平當日,又一道灰影沖天而起,暮雲帶著不知僧的親筆信越過重山遠水,幾乎與夜梟衛的飛書傳訊同時抵達碧遊鎮,送至應如是手中。
竹筒裡有一張字條和一粒用蠟封好的藥丸。
應如是打從那時就知道,師父料定此劫兇嫌,不肯留在開平坐以待斃,便是大限在即,也得先收了這張撒下四年的天羅地網。
“……你究竟在何時重歸於他?”嶽憐青微帶顫抖的聲音隨風而至,“亦或者,‘應如是’從來不曾存在,只是李元空套在身外的一層皮囊?”
應如是垂首無言,不知僧微微一笑,伸手將他托起,轉而對嶽憐青道:“人非片面,善惡同心,我這徒兒既是李元空,亦為應如是,倒是小檀越你著相了。”
嶽憐青的心如墮冰窟,忽被陳秋往身後推去,喝道:“跑!”
話音未落,無影劍已如索命厲鬼般破風撲去,陳秋的劍法專為暗殺伏擊而練,當下失卻先機,只求掩護嶽憐青奪路逃生,是以這一劍拼卻全力,放棄了所有防守,比之流星趕月更快,霎時逼至不知僧面前!
不知僧眼簾微抬,窺出這一劍輕靈狠辣,全然不留餘地,下盤未移,上身微動,劍尖分明奔著胸口而去,卻從他腋下空門刺出。陳秋大駭,正要斜劈肩關,忽聽“叮”的一聲,不知僧屈指輕彈劍刃,如同錘擊雷震,陳秋只感掌心猛顫,手臂筋脈亦為之發麻,半邊身子竟動彈不得,跟著斜身撲出,堪堪避過蓋頂一抓。
幾根斷發被風吹走,陳秋踉蹌退開,方覺一小股熱流從額角淌下,不知僧左手彎如龍爪,指尖猶帶點點血跡,險些將他的腦袋撕破,而應如是才直起身來。
“七殺劍,果真是故人之徒。”不知僧搖頭輕嘆,“可惜你的劍路走窄了。”
同樣一句話,陳秋的師父枯葉老人也曾說過,此刻卻有莫大恐怖在心中蔓延,他握緊劍柄,無暇分給旁人半個眼神,又挺劍攻向不知僧。
應如是在旁看去,陳秋的劍勢淩厲狠絕而不失變幻,配合那詭譎的身法,如附骨之疽般緊纏不放,但不知僧內勁之強,世所罕見,他一劍未就,合該抽身疾退,強自出手只能落入下風,無影劍很快為一雙空手拿捏於方寸之間,進退兩難。
如他所料,交手半百回合,陳秋的右腕已被鎖住,三屍寒毒透體而入,由少沖穴逆沖至極泉穴,貫通手少陰心經,剎那間氣血冷凝,內勁一滯,整個人好似掉進冰窟,鬢角、發間乃至眉睫都浮現白霜,連吸入的空氣都在肺腑間結了冰!
陽極生陰,陰極轉陽,裴霽才初入此境,不知僧已運轉如意,當真驚世駭俗!
陳秋一時不察,被三屍寒毒侵入內體,身軀先是顫抖,旋即僵硬難動,眼睜睜地看著手中的劍被不知僧奪下,借光打量片刻,緩緩道:“你的劍法殺氣太重,做不到收放自如,就算能借助外物彌補空缺,也是落了下乘,留之不過辱沒先人。”
說罷,他伸出兩根手指夾住劍刃,只聽一聲清脆的裂響,那削金斷玉不在話下的無影劍就此折為兩截,陳秋面上血色盡失,如被折去了半條性命,他想要嘶聲悲呼,聲音已被凍在喉中,全身上下唯有眼珠尚能顫動。
不知僧暫將陳秋冰封於此,未及回身,已有一道冷嘲之聲破空劃來:“王清榮王前輩慘遭任天祈暗算而死,根由還在你身,何必作惺惺之態?”
這廂交手兔起鶻落,那邊的嶽憐青也未能走脫,應如是身形一閃,便將他的去路截住,勉強過了幾招,左手脈門已被握住,絲毫掙脫不得,忽聽遠處傳來破空之聲,竟有煙花在夜幕中炸開,醒目非常。
雨雲舉而不散,風聲呼呼未絕,四下裡又響起了陣陣鈴音,應如是單手壓制著嶽憐青,回身看向旁側山路,數道人影如鬼魅般縱掠而來,俱是黑袍打扮。
當先的是一男一女,頭戴狗頭羊角的靈巫面具,手中搖著銅鈴,面容都隱藏在兜帽陰影下,只露出陰鷙銳利的眼睛,其餘人未有遮面,膚色青灰,雙目發紅,幾乎沒有活氣,但行動迅捷,反應無誤,比之碧遊鎮裡那些屍人還要可怖。
看清了來者,應如是呼吸微滯,無端有種陰冷又粘稠的惡感爬上脊背,心中那一絲僥幸在事實面前如鏡花水月般被擊得粉碎——
沿途遇襲的四個夜梟衛據點,還有那幾樁滅門案,皆是出自不知僧之手。
兀自掙紮的嶽憐青也是一頓,驀地扭過頭,睚眥欲裂地道:“老賊,好狠毒!”
手上寒氣散去,不知僧合十道:“勝負無常,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罷了。”
近些年局勢動蕩,朝野上下離心離德,民間亦怨聲載道,各路反燕人馬都在緊鑼密鼓地準備著,早在青龍灣沉船案發生時,不知僧已料定蟄伏四年的護生劍逆黨將要由暗轉明,而天下大事必得師出有名,否則名不成則言不順,事亦難成。
眼看那些黑袍人飛快逼近,包在手帕裡的半片指甲還隨身收著,此刻像是活了過來,隔衣抓撓應如是的軀體,正當他晃神時,嶽憐青趁機狠狠咬上了他右手。
劇痛傳來,應如是立時回神,但見手背上鮮血淋漓,眉也未皺,使了個巧勁將人掀翻在地,嶽憐青順勢一滾,啐了口血沫,嘶聲問道:“我阿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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