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第2/2頁)
陸歸荑是追著滅門案的兇手而去,出了錦城便斷絕音訊,嶽憐青嘴上不言,心中時時擔憂,而今看到這幫屍人,驚怒憤恨之餘,恐懼也如潮水般洶湧而來。
不知僧目不旁視地朝這邊走來,倒是那對男女相視一眼,屍人們將嶽憐青圍住,一樣物什也被扔到地上,正是陸歸荑那把鐵梨木琵琶,弦斷身裂,已然毀壞。
認出此物,嶽憐青渾身劇震,跪倒在地,只聽那男巫對不知僧稟告道:“李公,我等奉令行事,凡有阻礙之人,皆已毀屍滅跡,當中有個擅使暗器的女子,身上揣著夜梟令牌,本欲放她一馬,但她從錦城追到宿州,只得殺了。”
不知僧已站在應如是身旁,輕描淡寫地道:“料理幹淨就好。”
短短六個字,落在嶽憐青耳裡不啻剜心,他死死咬住牙關,抱起那把破琵琶站直了身,強撐著不在仇敵面前露出軟弱之態,應如是也面色微變,血肉模糊的右手在袖裡無聲攥緊,忽聽不知僧問道:“元空你說,該當如何處置此子呢?”
護生劍主人之謎是嶽憐青身上最大的價值,而今真相揭曉,羅網收束,若為拷問逆黨情報而留其活命,實無必要,養虎為患這種事做一次就夠了。
嶽憐青冷笑,對應如是道:“我們看走了眼,當中還出了叛徒,著實讓人痛心,可今日來此的,無不將生死置之度外,用不著你假慈悲,也不必白費功夫了。”
鈴聲一響,兩個屍人越眾而出,擰脫嶽憐青雙臂關節,將其壓回泥水中,而他毫無畏懼,痛斥道:“人鬼有別,公道在心!沒了護生劍,天下有志之士亦可化碧血為青鋒,殺盡偽朝鷹犬!就算我先下陰曹,也在閻羅殿上為爾等起鍋燒油!”
女巫忙抬腳踏在他背上,勁力猛吐,嶽憐青胸中氣血急翻,再也說不出話來。
應如是面無血色,好似被施了定身法一般不言不動,唯有袖裡的手還在顫抖。
不知僧淡淡道:“以少年之身參與謀逆大事,骨氣委實可嘉,就是聒噪了些。”
一旁的男巫會意,當即有屍人抽刀斬向嶽憐青後頸,卻見素影飛閃,那刀鋒在及身之前被一截袖擺捲住,猛地向上拽去,擰為麻花形狀。
應如是的出手在不知僧意料之內,他神情未變,只睨了自己的大弟子一眼。
躬身再拜,應如是道:“師父,您破障在即,此子有解危之法,暫且殺不得。”
說著便將嶽憐青在碧遊鎮裡施針救治裴霽的始末扼要講來,不知僧果然有所動容,對上少年滿含憎恨的眼眸,搖頭道:“他恨不能生啖你我,留也無用。”
應如是卻道:“對付骨頭硬的人,威逼利誘俱都無用,其弱點在於心軟,陸歸荑若還活著,可算一道軟肋,她雖死,樂州無憂巷內尚有手足數十。”
此言一出,已屏息等死的嶽憐青猛睜雙眼,嘶吼道:“狗賊!你佛口蛇心、喪盡天良、無恥之尤!枉你披上人皮,你這倀鬼,你不得好死!”
聲聲泣血,字字誅心,應如是恍若未聞,那張臉也是冰冷無情的,不知僧垂眸凝視他許久,笑意漫入眼底,頷首道:“好,就按你說的辦。”
今夜身在蒼山的護生劍逆黨共有三十餘人,個個都是好手,可惜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行動不久便讓屍人打了個措手不及,目下隊伍分散,各自陷入苦戰。
不知僧著男巫率一隊屍人奔去地藏廟捉拿裴霽,又將陳秋和嶽憐青交給女巫看守,與應如是踏過小河石橋,從枯梅路穿出,步入那座孤寂小亭。
應如是離開這裡已有數月,當初被裴霽劈斷的老樹竟長出點點綠芽,忍不住伸手撫摸,只感生命如此脆弱,卻又無比堅強。
亭中點了燈,不知僧拂衣坐下,對應如是和顏悅色地道:“手伸出來。”
那雙手白淨修長,像是文人才會有的手,可惜指掌有繭,還有傷痕縱橫其上,不知僧從懷裡取出一盒藥,親自為他塗上,膏體微涼,很快化為藥液,疼痛立減。
不知僧如同一位老父,有些心疼地道:“你這四年過得很不容易啊。”
應如是鼻子微酸,道:“好人是要比壞人難做的。”
“你做壞人時不覺開心,當了好人也未曾釋懷,自然是處處為難。”不知僧嘆息一聲,“你啊,從小就是個擰巴性子,跟你師弟不一樣,他素來及時行樂,想發脾氣便發,想做什麼便做,哪怕處境艱難,也得讓別人更不痛快。”
語聲微頓,他又道:“所以,為師讓你來做翠微亭的主人。”
本朝得位不正,哪怕手段用盡,也堵不住天下悠悠眾口,姜定坤登基後未嘗沒想過當一個仁君,但這朝堂不由他一個人說了算,那些個世家門閥、功勳貴族吃得滿嘴流油,怎會將腹中肥肉還給下民?不知僧心裡清楚,這個朝廷是從裡到外的腐爛,即便姜定坤沒有死於護生劍下,不消二十年,天下也將生變。
不知僧從袖裡抽出一紙經文,赫然是應如是當日贈給瞎老丐的手抄《金剛經》。
為免走漏風聲,師徒倆在這四年裡通訊不多,若非裴霽相逼,應如是不會在那時踏足開平,而他既然去了,必須知會師父,故借機行事。
“當年讓你為自己再起一名,手邊經文萬千,你就挑中了這篇。”手指輕點紙張,不知僧道,“當年為師親去水牢將你帶出,問過你三句話,可還記得?”
左手掌心又傳來痛意,應如是低聲道:“弟子一刻不敢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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