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第3/3頁)
要讓翠微亭主人執掌護生劍,使各方勢力無有質疑,非得做出一件轟動朝野的大事不可,曾以姜賊性命開刃,當用夜梟之血滌鋒。
因此,包括林家四口在內的這些人應召而來,不僅是為了斬殺夜梟衛精銳,還要當一回見證者,即便應如是下不去手,甚至斷然拒絕,裴霽也會死於今夜,將他與李元空分割開來,今後天高地闊,總不至於重歸老路。
應如是聽出了他的言下之意,心中忽有一把無名火熊熊燃起,冷笑道:“如此說來,我該感謝你的慷慨!不過,你若死在我手裡,當真能夠瞑目麼?”
兩人相識以來,始終爭鬥不休,無論是誰佔得一時上風,另一個都不肯服氣,他還記得裴霽說過,若是哪天先入土,必定鬱恨難平,死也爬出來拉自己做墊背。
裴霽嗤笑了一聲,道:“可惜你來得太慢,錯失一次絕無僅有的機會。”
應如是攜嶽憐青離去後,他在瞬息之間思慮萬千,欣喜有之,悵然亦有之,忽然沒了繼續動手的興致,冷眼旁觀林家四口殺盡廟中夜梟衛,本欲收刀遁去,追上人再做安排,哪知四下裡風聲倏變,他聽見了熟悉又詭異的銅鈴響音。
有關屍人買賣的證據被裴霽趁夜藏了起來,原本打算在死前告知應如是,不想這麼快就再遇敵襲,想到沿途那幾樁疑案,他很快覺出蹊蹺,奈何為時已晚。
說到此處,裴霽手中刀鋒偏轉,映出應如是的身影,漠然道:“我走眼了。”
濃重的殺氣沉壓而下,應如是凝視著他那比霜刃更為森寒銳利的眉眼,平靜地道:“所以你改變了主意,寧可舍棄生路,也要將我手刃?”
“是我選擇信你,怪不著誰。”裴霽看著他手上咬傷,“嶽憐青一定恨你。”
應如是收攏心神,道:“他恨我是應該的,你也一樣。”
“他要恨誰自有他的理由,可我不恨你。”裴霽向他走近,“有些人要走什麼路,由不得自己做主,比如你該是個好人,偏生遇見了不知僧,難全忠孝恩義,而我當做個壞人,卻被師父師娘帶上了正途……所謂天意,就是這般造化弄人。”
李元空打小無父無母,裴霽卻不是孤兒,可惜他的爹孃有不如無,一年到頭見不上幾面,也不知作何營生,直到蒼山大戰後,有燕軍闖進家中,殺了照看他的老僕,將他擄去營中,面對兩具不成人形的屍體,方知父母是一對殺手。
也不曉得他們犯了什麼糊塗,殺人拿錢的生意說不幹就不幹,轉而加入了勞什子義軍,連殺燕軍數名將領,不僅賠掉了性命,還連累唯一的骨血吃盡苦頭。
白蛇郎君將他和幾個敵犯家眷關在一起,說是拷問情報,實以酷刑折磨他們取樂。裴霽生不如死,他恨白蛇郎君,恨自己的爹孃,也恨那些所謂的義士仁俠。
直到那晚,白蛇郎君丟了把匕首出來,笑著說誰能殺了其他人,便允其活命。
有人在痛罵,有人在躲閃,亦有人去爭搶匕首,裴霽被卸掉了雙腿關節,伏在地上爬不起來,手中卻藏了根偷偷磨尖的木刺,將要紮進一個小姑娘的脖子。
可他沒能下手,嶽汐燕孤身潛入軍營,一劍殺了白蛇郎君,而後放火燒毀營帳,趁兵卒大亂、戰馬狂奔,帶著他們逃了出去。
“……她下跪的時候,我還醒著,只是睜不開眼睛。”
燭光搖曳,裴霽的半張臉也忽明忽暗,他沉聲道:“她讓一個鬼變成了人。”
胸中積鬱若沉石,心脈猛一痙攣,牽扯到掌心黑紋也隱隱作痛,應如是移開了視線,故作輕慢地道:“你與我說這些有何用?”
幾句話的工夫,他們相隔已不到兩步,裴霽垂下眸子,認真道:“因為我做不成鬼,你還有機會做人,所以在下殺手之前,我還想問你一句話。”
於公於私,嶽憐青都有憎恨他們的理由,但裴霽不能。
應如是心中無端生起一把驚惶來,他想直接動手,裴霽卻已問道:“師兄,當年我從你手裡搶來了無咎刀,如今你還願意從我手裡接過護生劍嗎?”
門外那些屍人兀自死氣沉沉,小廟內也驟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應如是像死而複生的僵屍般回過了頭,他直面裴霽,隱約能聞到未散的血腥味,似有大刺在喉,半晌才短促地笑了一聲,道:“死到臨頭還要與我開玩笑麼?”
裴霽定定地看著他,忽地揚唇一笑,反問道:“今晚之前,你當真對護生劍刺客的身份一無所知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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