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3/6頁)
他厭惡地拒絕對視。
“我知道,因為你母親的事,你恨我多年。”江毅平放下報紙,緩緩轉身向他,“可你恨我,卻也最像我,你以為自己不會重蹈覆轍,事實上我們現在何嘗不是蛇鼠一窩?”
江季聲擰眉反問:“你什麼意思?”
“我再怎樣冷落你,虧欠你,到底是你的父親,你以為你的動向我就全然不知麼?”他語氣依舊平和,“小秦因為什麼險些自殺,又為何提出分手……阿聲,是你做錯了,是你對不起他。”
“……是。”江季聲很罕見地服氣。
“說到底,你還是不愛他。”江毅平一針見血道。
“我怎麼不愛他了?!”江季聲聞言立刻反駁,音量都拔高許多,“是,我是不對,可我已經改了啊,我將他接回家,照顧他痊癒,我像往常那般對他,甚至好千百倍……”
“你母親死後,每年忌日我都會去她墓前放一束她生前最愛的百合花。”江毅平搖頭,“可這不是出於愛,你明白嗎?”
他像猝然被雷劈中,嘴唇哆嗦著否認:“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阿聲,那年你帶他上門拜訪,趁你打電話時,我曾將他叫到一邊敲打。”緘默片刻,江毅平又開口,“說是敲打,其實說羞辱也不為過。我告訴他,你們這種戀情是不倫的,現在年輕覺得什麼都好,等過上十幾二十年,難保會有變數……那你知道,他說什麼嗎?”
江季聲語氣艱澀:“說……什麼……?”
“他說,不會的,我們永遠都不會。”
茶幾雜亂不堪,酒瓶散落堆放,江季聲開了一瓶又一瓶,烈酒燒心,卻不當即發作,而是積累著,沉澱著,待到某個節點一擁而上,叫他痛得難耐,疼到發瘋。
他紅著眼,從桌底抽屜翻出早已不用的舊手機,開機,點開相簿,一張張拘謹卻難掩幸福的笑臉映入眼簾。
影片中他攬住秦榛的肩膀,背景是學校花園的湖邊,他聽見自己不厭其煩地要秦榛說我愛你。
秦榛臉皮薄,環顧四周,好久才鬼鬼祟祟地憋出了一句,很小聲地,然後就都是他在重複了。
那時他曾說,他要一口氣說夠十幾二十年的量,他以為不善於表達愛的人最需要愛,以為自己是從天而降播撒愛意的救世主,殊不知,他才是一直都在渴求愛的那個。
他以為自己不再愛秦榛了,所以絲毫不顧他感受,要他看到一切醜陋的真相,逼迫他主動提分手,原因無他,無非是有了底氣。
他有溫聽,就像擁有了太陽,便不再稀罕火燭的微光,不在乎有人生來就擁有愛人的力量,分給他的不過是一小部分,有人則燃盡了自己,拼了命也想將他照亮。
愧疚嗎?他還沒狠心到無情的地步,自然是愧疚的。
即便是他,在看到昔日充滿溫馨的家已人去樓空時也會傷懷,在聽到秦榛失蹤出事也會揪心。
他早已習慣了原來的狀態,而習慣是無法輕易改變的,哪怕愛已不再,當一切生活秩序猝然被扭轉時,他仍會覺得空落。
而就是在這難捱的戒斷期裡,他得知了秦榛割腕自殺的訊息。
那時秦榛臉色蒼白如蠟,唇角幹裂失了血色,靜靜躺在病床上,連呼吸的起伏都幾乎不見。
他垂眸遠望著,回憶被觸發,想起許多年前也是這樣看著母親,直到她被蒙上白布,不久後成為住在盒子裡的孤魂,和黑白相片上永不會老去的面孔。
憤怒、哭喊、歇斯底裡都喚不回她。他知道,也明白,是父親負了她。他曾暗下決心決不會重蹈覆轍,可歲月輪轉,他還是變成了父親,傷害了他。
在意識到這一切時,江季聲的第一反應並非愧疚,而是害怕。
之前沒覺得,到看見秦榛自傷那一刻,他才意識到原本平靜的生活已然改變,秦榛因他自苦自罰,溫聽將他憤然拋卻,始作俑者都是他。
突然間,他什麼都沒有了,而他無法接受自己不再被愛著,所以慌亂中他決定挽回些什麼,畢竟有過去的成本沉沒,這比投入一段新感情要更具價效比,也更容易得多。
相較於溫聽的決絕,秦榛心軟,是最合適的選擇。
記不清曾有多少次,他疏忽犯了小錯,就攔著秦榛一直道歉一直哄,往往用不了多久就能奏效。他以為這次也是如此,現在才知有愛做前提才會被無限原諒。
他對秦榛講述自己的家庭變故,說自己不會愛人,但會一點點學,一點點彌補。
那時秦榛總笑著答沒關系,體諒他,顧及他,無底線地寬縱他,漸漸叫他在愛中迷失認知,以為萬事萬物都虧欠於他,以至於忘記了,秦榛又何嘗得到過健康的親情照護。
他們都是不懂愛的笨小孩。
顯然秦榛更笨一些,自己都未擁有愛,就掏空全部去愛別人,無私得不像話。
江季聲一邊悶頭喝酒,一邊來回翻看手機裡的相片。
時光流轉,被鏡頭定格的記憶卻依舊鮮活,平常忙於工作,忙於排解寂寞,忙於在紙醉金迷的慾望中消磨自我,他還以為過往如煙,早已飄散了。
原來他還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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