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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情何以堪 (第4/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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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婆婆首要大事是買了一百多隻蛋,染紅了到處發,賺了許多“恭喜”。我媽媽每天都來陪我“坐月子”,教我各種育兒經。還把家裡七成新的被裡,床單都撕開,做成了上百條“彈眼落睛”的尿布。

中國人的習慣,“坐月子”就是躺著,真的是使我度日如年。我要媽媽帶書來,媽媽果然帶來了一本老舍的《四世同堂》。此書名好像還帶有點暗喻:繁衍四世,並且同堂,那才是中國人那個時代的幸福美滿的夢想。

一轉眼,1983年的春節過去了,我得回紅土地了。

我怎麼能離得開兒子?!我要求帶兒子去學校,因為我不是在幼兒園嗎?可是,這一點蔡堅決不同意。他的家人,我的家人都不同意。說我一個人領養不好一個小嬰兒,那邊的醫療條件有限,怎麼叫人放心?

於是,生活又將人生另一種悲苦之事,降臨在我的身上了。

我求媽媽幫忙帶,自己孃家才是我心裡最放心的地方。可是媽媽說不行,家裡擁擠,小弟弟的兒子也需要她帶,已經沒有精力了。等到了這麼個關鍵時刻,蔡的父母也翻臉了,說:“我們家很民主的,男孩女孩都一樣。已經領了李子了,你的兒子偉偉自己想辦法。”

蔡去單位申請,他們廠的託兒所,本來只收一歲到三歲幼兒的,現在特許收了我們的三個多月的小嬰兒。

我在離滬之前的那一天,親自送只有一百天的兒子去蔡單位的廠辦託兒所。託兒所的阿姨們還是很熱情的,說你放心吧,我們會盡心的。

把兒子放在她們指定的小床裡,兒子要哭,我捨不得走,磨磨蹭蹭賴在那兒。兒子只要看見我的影子,他就很安靜。

在這個早晨,入托的孩子們陸陸續續地都送來了,讓我看到了一個“奇蹟”:一歲到三歲的寶寶們一進來,就被阿姨放在小痰盂罐上了,有的會哭,有的很老練,兩隻小腳一蹬一踩,屁股上的痰盂罐就隨著他們跑,還跑得很快。

想想以後,這就是我兒子零歲到三歲的“教育”,我心如刀絞。還沒有讓我的心“絞”兩下,託兒所阿姨就趕我走了,說我在這兒礙事。

我剛離開房間,兒子就大哭起來了,他的哭聲追著我的背後……使得我心如刀割一般,夢遊似地走了出去。可是我沒有回家,而是在託兒所的一個牆邊,找了一塊磚坐在那兒,與我兒子一起哭,他在裡面哭,我在外面哭……

那首詩,“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我怎麼改也改不成表達我此時的別愁離恨。我喃喃著瞎說起來:“孩兒三個月,‘遊母’難辭行。撕心裂肺痛,誰解吾心情?”。

居然那天我就一直在那個牆外,餓著肚子坐到了下午三點半。託兒所一開門,說是可以接孩子了,我馬上第一個衝了進去……

兒子的聲音哭啞了,小圍脖上全是眼淚鼻涕……,我顧不上自己那“急吼吼”的樣子有多難看,立即抱起了兒子……兒子馬上就笑了……我掏出一塊給他擦臉的紗布,輕輕地一點一點地擦乾他的涕淚,可我的眼淚卻再也不肯幹了……

終於到了撕心裂肺的時候了,我得離開孩兒踏上遠端了。哪個母親會在孩子三個月時丟下他,可以義無反顧地走了?那個時候再講究幹革命不怕流血犧牲,可也做不到瀟灑地割捨“心頭肉”吧?這個分居兩地的真正苦楚我嚐到了!

看我哭得稀里嘩啦的樣子,蔡只好不斷地說:“不要記掛,不要擔心,孩子有我呢!”

可是,有什麼用呢?已經流在我的血液裡的母愛,讓我控制不住呀!千萬不要說我小兒女情長氣短,我就是個高階動物,“兩岸聽猿聲,聲聲叫斷腸!”只有自己做了父母,方知父母對兒女的恩情是個啥!

火車無情地把我拉走了。

又一次回到了紅土地,這次我把心丟了,丟在上海了。

但是,我還是第二天就去了幼兒園。已經來幼兒園的小朋友們,看到我高興呀,圍著我又說又笑,把我的離愁別緒一下子驅散了不少。

不過,那個阿姨卻告訴我,她已經接到通知,我又調去了外語組,這裡來了個羅老師。說著,羅老師進來了。

小羅老師也是高師畢業留校的,實習完成後,就確定來了幼兒園。她是個很活潑開朗的人,我們相談甚歡。

我特別與她介紹了好幾個優秀的小朋友,包括了劉鯤劉鵬兩兄弟。不知道為什麼,這會兒要我離開幼兒園了,卻很是捨不得,好像我一身血液裡的“母愛”,正在拖我的後腿似的。

在外語教研組,組長劉老師說這個學期,所有班都開了英語課,國家改革開放政策堅定不移,外語成了一大需求。我們每個人都分了很多課,我一週十節課。我覺得好,讓我沒有功夫再去痛這痛那、小兒女情深了。只有我與小韓老師一起說說話時,兩個人才會戀戀不捨地說著自己的孩子。

她的兒子比我的兒子大了一個月,可她的婆婆喜歡這個孫子,就全身心投入,自己來帶。那樣,她是完全放心的。而我的兒子是進了託兒所,我有一萬個不放心,但情勢所逼,有什麼辦法呢!

蔡懂我,這就是我們兩個人都選擇了對方的緣由。自從這次離別後,我們都在痛苦地經營起了世界上最辛苦的家庭模式:他,一個人帶兒子,一大早送兒子去託兒所,完成一天的工作後,傍晚接兒子回家,先要做沒完沒了的家務……晚上九點,哄兒子睡著後,他一個“白丁”,還要搖身一變,成為一個“大文豪”,每天要堅持寫好幾頁紙,描述著天天有變化的兒子,然後一疊一疊“鴻雁傳書”。我把這些“書信”都存起來,一個月就釘成了一本厚厚的“書”。這個學期,我就是靠著他的“筆”在過日子的。

講故事的人常常“說時遲那時快”,可我相反,現在覺得什麼都快,可那時是慢慢熬過來的。

李子又來了,她是被她父母的同事帶來高安的,在她父母處住了兩個月,要我暑假再次帶她回上海。這次回去後,她就“定居”上海,要報名進幼兒園了。

她告訴我,弟弟很乖,已經會叫“爸爸”了。

所有人都不信,六個月左右的孩子怎麼可能會叫“爸爸”?可是我信,因為天底下的母親都是最痴痴傻傻的,把自己兒子幻想得超過了一切。

暑假,我沒有參加學校的招生工作,趕著時間就回到了家。

蔡要我先在樓下休息一下,吃了飯上樓去看兒子,因為他睡著了。

這飯誰吃得下!一個母親,和一個被自己硬是拋下了幾個月的兒子,會有耐心那麼樓上樓下的等著?我還是上樓去了。偷偷地走到他的旁邊,看著仰面躺著的他,……百感交集,心亂跳,口乾燥,嘴唇發抖……

他醒了,他聽到了動靜了……可是他不認識我,對我有點害怕地看看,嘴一扁一扁地要哭……我一點也沒有遲疑,立即就抱起了他……真的抱起來了,他又不哭了,好像他習慣了“陌生人”……可是,我卻發現了他的大問題了……

他的身體根本就直不起來,脖子是軟的,我用整個手臂來托住他,只見他的眼睛又睜不開似的耷拉著眼皮……剛才躺在床上明明是可以睜眼的?他身體很胖,一種鬆垮垮的虛胖,喉嚨裡呼嚕呼嚕的,都是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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