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卷 徐老僕義憤成家 (第1/10頁)
犬馬猶然知戀主,況於列在生人。為奴一日主人身,情恩同父子,名分等君
臣。
主若虐奴非正道,奴如欺主傷倫。能為義僕是良民,盛衰無改節,史冊可傳
神。
說這唐玄宗時,有一官人姓蕭,名穎士,字茂挺,蘭陵人氏。自幼聰明好學,
該博三教九流,貫串諸子百家。上自天文,下至地理,無所不通,無有不曉。真
個胸中書富五車,筆下句高千古。年方一十九歲,高掇巍科,名傾朝野,是一個
廣學的才子。家中有個僕人,名喚杜亮。那杜亮自蕭穎士數齡時,就在書房中服
事起來。若有驅使,奮勇直前,水火不避。身邊並無半文私蓄。陪伴蕭穎士讀書
時,不待分付,自去千方百計,預先尋覓下果品飲饌供奉。有時或烹甌茶兒,助
他清思;或暖杯酒兒,接他辛苦。整夜直服事到天明,從不曾打個瞌睡。如見蕭
穎士讀到得意之處,他在旁也十分歡喜。那蕭穎士般般皆好,件件俱美,只有兩
樁兒毛病。你道是那兩樁?第一件乃是恃才傲物,不把人看在眼內。才登仕籍,
便去衝撞了當朝宰相。那宰相若是個有度量的,還恕得他過,又正衝撞了是第一
個忌才的李林甫。那李林甫混名叫做李貓,平昔不知壞了多少大臣,乃是殺人不
見血的劊子手。卻去惹他,可肯輕輕放過?被他略施小計,險些連性命都送了。
又虧著座主搭救,止削了官職,坐在家裡。第二件是性子嚴急,卻像一團烈火,
片語不投,即暴躁如雷,兩太陽火星直爆。奴僕稍有差誤,便加捶撻。他的打法,
又與別人不同。有甚不同?別人責治家奴,定然計其過犯大小,討個板子,教人
行杖,或打一十,或打二十,分個輕重。惟有蕭穎士,不論事體大小,略觸著他
的性子,便連聲喝罵,也不用什麼板子,也不要人行杖,親自跳起身來,一把揪
翻,隨分掣著一件家火,沒頭沒腦亂打。憑你什麼人勸解,他也全不作準,直要
打個氣息。若不像意,還要咬上幾口,方才罷手。因是恁般利害,奴僕們懼怕,
都四散逃去,單單存得一個杜亮。論起蕭穎士,止存得這個家人種兒,每事只該
將就些才是。誰知他是天生的性兒,使慣的氣兒,打溜的手兒,竟沒絲毫更改,
依然照舊施行。起先奴僕眾多,還打了那個,空了這個。到得禿禿裡獨有杜亮時,
反覺打得勤些。論起杜亮,遇著這般難理會的家主,也該學眾人逃走去罷了,偏
又寸步不離,甘心受他的責罰。常常打得皮開肉綻,頭破血淋,也再無一點退悔
之念,一句怨恨之言。打罷起來,整一整衣裳,忍著疼痛,依原在旁答應。說話
的,據你說,杜亮這等奴僕,莫說千中選一,就是走盡天下,也尋不出個對兒。
這蕭穎士又非黑漆皮燈,泥塞竹管,是那一竅不通的蠢物。他須是身登黃甲,位
列朝班,讀破萬卷,明理的才人,難道恁般不知好歹,一味蠻打,沒一點仁慈改
悔之念不成?看官有所不知,常言道得好,江山易改,稟性難移。那蕭穎士平昔
原愛杜亮小心馴謹,打過之後,深自懊悔道:“此奴隨我多年,並無十分過失,
如何只管將他這樣毒打?今後斷然不可!”到得性發之時,不覺拳腳又輕輕的生
在他身上去了。這也不要單怪蕭穎士性子急躁,誰教杜亮剛聞得叱喝一聲,恰如
小鬼見了鍾馗一般,撲禿的兩條腿就跪倒在地!蕭穎士本來是個好打人的,見他
做成這個要打局面,少不得奉承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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