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碑 (第1/2頁)
墓碑
三月二十三,表盤的指標昭示時間——四點四十五,淩晨。
尖利的剎車聲劃破黎明前夕晦暗不明的黑紫色蒼穹,墓地中游魂已歸去,人煙殆盡,厲鬼橫行,滿目虛妄,掙紮,或是哭泣聲交雜。
轟鳴的槍響,殺,夜雨傾城。
一切猶如噩夢降臨,背景色永恆灰暗,天空密雲傾倒,疏漏的光與影子投入墓地濕滑的土壤縫隙,有風亦然有雨,還有深入骨髓的寒涼。
莽三在後頭追著跑,邊跑邊罵,“程老四你給我悠著點,跑跑跑,人還沒有死透,萬一蹭起來給你一槍怎麼辦?也讓我就地埋了你啊!”
一共五個,地上倒了三個,還有一個打瘸了腿,留著活口,被人踩在腳底下問話。
新墳旁邊橫著幾把鐵鍬,三月春草都被扒開,懶懶散落在一旁。不知是誰流出的血,潺潺彙成小溪,染紅了褐色泥土,原來被打穿了頸動脈,噴濺,血流如注。
“挖,快挖,都他媽給我過來幫忙!”程景行搶起鐵鍬,一鏟一鏟刨土,手心沁滿了汗,滑的抓不牢手把。內心有遠古獸類咆哮,一顆心搖搖欲墜,慌,心頭震顫,疼痛令滿目空茫。裂空之下,巖層之上,相隔一個生死的距離,苦苦追尋。
幾人都圍攏來,聚成一圈鏟土。三月天,人人都大汗淋漓。差不多時候,他扔掉鐵鍬,也阻止其他人挖下去,人跪著,光靠一雙手往外刨土,莽三看著在一旁搖頭嘆氣,最終也還是蹲下來幫他。
好不容易見著那小姑娘的臉,細致眉眼,看不見眼睛卻依舊散發光輝,少女特有的驕傲與矜持,玫瑰一樣嬌豔的輪廓。她額頭上一條拇指寬的傷口,眼皮上也有許多擦傷,一張臉因失血過多,紙張一樣白森森的嚇人。就怕是就此毀了容,沒了勾引人的本錢,看程景行還能怎麼寶貝著。
後頭也已經挖開,那腿也折了,血浸紅了小半條牛仔褲。程景行慌了神,手足無措,只顧著捧著她的臉,聲音都帶了顫,彷彿是在哭,“未央,林未央,醒醒,睜眼,快睜眼,莽三,是不是死了……”
莽三看不過去,幫著把人抱出墓坑,小姑娘還是一點反應沒有,彷彿已經沒了氣息,挖出來的,不過一具死屍而已。冷冰冰,周遭一切都是死亡氣息。
細語,錢笑,她微蹙的眉心與輕揚的嘴角,紅色的飛揚的裙角與結實柔韌的小腿肚,她說舅舅,我好喜歡你。往昔記憶一幕幕浮現眼前,如流轉撤換的膠片,又如劇末時回首往顧的片段。面對失去的巨大驚恐如密雲罩頂,一絲空氣不留,彷彿被人扼住喉嚨,下一刻就要窒息而死。
只求你睜開眼,睜開眼,再我一眼。
晨風將他風幹才此處,草木酴釄殆盡,如虛妄的追求與驕傲,死於一場隨同她腳步而去的瘧疾。
海潮一層一層將他淹沒,遭遇滅頂之災。
未央,未央。
她躺過的地方,已是深紅一片。
他如置身曠野,嘶吼與咆哮無人知曉,傾頹而下的疼痛不知從何處來,席捲全身,所有神經統統痛到麻木。
後頭已經有警車救護車跟上來,程景行抱著林未央冰冷的身軀登上異常安靜的救護車,醫生護士在她身上忙碌,他看見她的一道道傷,不自覺抓緊了她的手,世界是一出靜默的啞劇,噓——,人人都在緊張忙碌,無一發聲。
程景行說:“林未央,不要再跟我開玩笑。”
她細弱的生命貼近他的心,他說不要不要,林未央,你看,我的頭被你敲出好大一個包。摸一摸,來,摸一摸,是不是解恨?
那麼,不要再賭氣了,好不好?
坍塌的城池,他跪在廢墟中卑微祈求。泥濘滿身,汙濁不堪。卻是一朵白蓮在泥淖裡開出花,驚鴻一瞥。
警察在後頭幫忙收拾殘局,擺好現場,做好假證據。人人都死於心髒病突發,驗屍官簽一個字,局長都認定,誰還幹多嘴亂說?
莽三正收拾那個沒死的,怎麼招呼也問不出多餘,轉頭看見埋林未央的墓地上,墓碑都已經立好,簡簡單單幾個字——吾愛林未央之墓,還附一幀小照,照片上女孩子紮著馬尾,一襲靦腆笑意。
立碑活埋,預謀已久,足夠詭異。
急救室外,有人明知故犯,腳下一小堆煙蒂,一根接一個抽煙,四周煙雲嫋嫋,燻得人夠嗆,已經把這裡當做自由區。亦無人敢阻止,他面色陰沉得駭人,活生生羅剎閻王,誰敢前來打攪,一個不小心成了替罪羔羊,一腳踹過來,還要感恩鳴謝。
莽三在電話那端說:“他還有上線,聽命做事而已,折騰了半天,一點線索沒有。你或者你那個寶貝是不是惹到什麼厲害人物,做事情幹淨利落,看起來十分難對付。”
程景行捏著濾嘴,略想一想,腦子裡都是將林未央從土裡挖出來的那一幕,其餘毫無頭緒,“不可能,她不可能惹上這些人。我麼?近期絕對沒有。”
莽三納悶:“這就怪了,一定是熟悉的人下手,埋她的地方連墓碑都立好,立碑人竟還是你的名字。要不然是你惹上什麼風流債,舊愛新歡生死搏殺?”
耳朵裡嗡嗡作響,他有些暈,甚至有嘔吐欲 望,並無多餘時間與心情同時對付許多女人,林未央一個已經足夠鬧心。多說無益,“無論如何,挖地三尺,一定找出幕後主使。”他的精神都集中在急救室,一顆心跳得瘋狂,整個人猶如飛速旋轉的飛輪,停不下來,除非終局出現,生或死。
急救室的門大開,林未央安靜地躺在病床上,幹幹淨淨的模樣,蒼白的面色讓人看了忍不住心傷。還好還好,不見白布覆面,心跳停止。
一場虛驚,險些要他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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