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逢生 (第3/8頁)
這三年,瑾妃的橘子樹不長了,堪堪比她高出一點兒。
和相府的那棵老槐樹相比,這樹真是袖珍。何況長安的水土根本不適合種淮南的果樹,所以這幾年結的都是綠色的果子,大家都管這種果實叫枳。
枳很難吃,瑾妃很難過。我安慰她,這種果子可以入中藥,也不是一無是處。瑾妃嘴巴一癟,她說,那老鼠屎童子尿也能入中藥,有什麼可高興的。
她打算把這棵樹移除,扛起鏟子的時候,我還在牙牙學語的女兒便向她跑來。她趕忙命那些宮女太監把鏟子和斧頭都放下去,不要傷著了大公主。
蓬蓬眼帶驚奇地打量這棵樹,這對她來說,可是一棵參天巨樹。她粉雕玉琢的小臉從樹後探出來,對我說:「母妃,兒臣可以同這棵樹比個頭嗎?」
一句無心之語,給了這棵樹一條活路,它成了測量蓬蓬個頭的直尺。她每天都去量,但不許人刻樹幹做標記,因為她覺得拿刀劃樹,樹一定很疼。
她有時候會四肢都抱著枝幹,像只猴兒似的吊在樹上。日複一日,終於有一天,這細細的樹枝承受不住她的重量,折斷了。她摔在地上,爬起來。
瑾妃嚇壞了,過去看她腦袋上的傷口,心疼地用絹帕掩著她滲血的額角,向我怒目而視:「江淮北,你可上點兒心吧!把那群看不住人的奴才換了!」
我接受她的關切,但拒絕她的提議,因為我不想做和我娘親一樣偏執的娘親,下定決心走出她的留給我的陰影:「不能太嬌慣她,免得性格惡劣。」
像我一樣惡劣。我頓了頓,捏了捏蓬蓬圓乎乎的臉頰:「蓬蓬怕疼嗎?一個人如果怕疼,那她就不夠勇敢,不能做頂天立地的大英雄了,知道嗎?」
「母妃,我不怕!」她雙手叉腰,很是驕傲:「蓬蓬將來就要做一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
我微笑:「好,不論蓬蓬將來做什麼,母妃都答應你。」
我愛著蓬蓬,還射箭逗她開心,就像在補償過去的我。
一百二十
命運似乎也在補償我。它給我很多美好的事物,就像十七歲那年的秋天一樣。一開始我惴惴不安,因為我並不習慣接受如此長久的幸福。早在很多年前,我就會想,人的一生總有潮起潮落,當下潮起,我再無那份安然享受的心境,像一個瀕死的囚犯,等待著命運的審判。
然而,這陣美妙的漲潮,遠比我想象中的要久很多,三年,整整三年,夢般美好的三年。
但這三年對我姐姐來說不太美妙,她一直活在被我爹催著成親的陰影下。對外說她是二十三,但她其實已經二十四了。我爹說,我娘二十歲時早已為人婦,我姐姐二十四還不嫁人,真是相府的奇恥大辱。我姐姐油鹽不進,他愁得嘆氣,要我勸她找個眼瞎了的老實人嫁了。
眼瞎的老實人。我用絹帕捂著嘴,十分斯文地笑:「宰相大人寬心,她的主意大得很呢。」
她有想要嫁的人,只是這人的家世顯赫,不宜同相府走得太近。我猜,她正在想法子。
蒼天似乎格外垂憐我姐姐,一個月過去,邊疆捷報連連,戰事平息,凱旋歸來。美中不足的是,衛大將軍的腿傷久病不愈,許是徹底廢了。衛家一員猛將受損,元氣大傷,衛小將軍算是軍中新秀,沒有他哥哥那麼一呼百應。衛家實力驟降,不再會有功高震主的嫌疑了。
聯姻的顧慮沒了。我姐姐真是命運的寵兒,她什麼都沒做,命運就巴巴地向她獻上厚禮。
戰事頻頻報捷,衛長風得了空,可以在京中休整很長一段時間,來照看他的哥哥。
時隔多年,七年,或者說三年,我終於再一次在宮宴上見到了闊別許久的衛長風。
我的鋒芒變得柔和,或者說黯淡,我不再像過去一樣,想要毀掉不屬於我的衛長風。我只是低著頭,轉動我的琉璃杯,在傾斜的酒液裡默默窺視著他的模樣,就像我在那年宮宴上對我姐姐做的那樣。他漆黑的長發高高梳起,雙肩開闊脊背筆直,氣質比幾年前穩重了不少。
他因徵戰尚未娶妻,許多千金用羞澀繾綣的目光看著他。衛長風目不斜視。
散宴時,散亂的人群魚貫而出,顧岑扶著有孕的許妃離席。我不由得訕笑。
當年許柔柔在我宮中請安,還是直言不諱的一個美人,如今都爬到妃位了。
我再轉頭,看見我姐姐和衛長風肩並肩,走出大殿,真是讓我羨慕極了。
他們終於能長久地廝守在一起,如此看來,衛長風也該向我姐姐提親了。
挺好的,我低頭,摳弄自己手上因練箭而磨出的薄繭,學會了憋住眼淚。
小桃說:娘娘,您別看了,皇上已經走了。
可她不知道,我滿腦子想的,都是我姐姐。
我姐姐救我一命,我不再做壞人,阻撓她的戀情了。
我就向上蒼祈禱,讓我姐姐在約會之時放個響屁吧。
小桃又問,娘娘,您在笑什麼?
我說,如果洞房時放屁怎麼辦?
小桃臉紅了,她說娘娘不害臊。
一百二十一
果不其然,衛長風向我姐姐提親了,我是在信上知道這件事的。
約莫十歲時,我說他做不了救人的英雄,因為他無法帶我離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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