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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遺我雙鯉魚 (第1/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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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遺我雙鯉魚

對於任何一個藉著朝貢的機會初次到訪帝京的外州官員來說,帝京的歲末無疑是十足瑰麗而夢幻的。新歲將至的喜慶如燃燒的火焰般熱烈,勳貴之家和各大寺觀不分晝夜地燃燒著昂貴的香料,濃鬱的香氣染透了這座宏偉的城池,即便是最貧賤的人家,因為生在天子腳下,也能在這個時候收到官府分發的節慶米糧,得以暫時逃離饑寒困苦。士庶貴賤,男女老幼,都在為佳節慷慨地貢獻錢財和精力。

從臘月到元月,也是帝京一年中傳聞最活躍、人心最浮動的一段時日。各州、道來朝貢的官員齊聚帝國的首都,謹慎而熱切地觀察著一切和朝局有關的風吹草動。上至尚未頒發的詔諭、官員的升遷,下至高門的婚喪嫁娶,都能輕而易舉地牽動無數人的目光,引發各懷心思的猜測。自宰相以降,天子近臣的私宅無一不是門庭若市,同族、同僚、同鄉之誼,只要略能牽扯上一點幹系,這時也要用到十分。王公貴戚們藉此時節結識延攬嶄露頭角的才俊和異士,歡飲達旦、一擲千金皆是常事,而一些素來對與州道官員交往秉持戒心的重臣們到了每年此時甚至會暫時住到京外的別業去,借修道、齋戒、養性等各種名目迴避雪花般湧來的拜帖和宴請——在臘月,連常朝和內朝都是鬆散的,以彰顯天子的優容。

安平公主的回京成為了這一年裡帝京最後的一樁盛事。天子不僅加封她為長公主,賜以食邑府邸,還與豫王、信王和共同出京相迎,以罕見的殊榮迎接這位遠嫁多年、從未謀面的長姐。

但新封的長公主遠不足以成為帝京潑天名利的中心:雖然並沒有任何旨意甚至篤定的線索,可是“金州刺史將新任民部尚書並拜中書門下平章事”的傳聞,卻彷彿長了翅膀一般,隱秘迅速地流傳開來。

一再成為權力漩渦的焦點暫時尚不至於打攪費詡與妻兒重聚的歡樂。他依然收到數之不盡的請柬,但他委實過於深居簡出,連有關他遠大前程的傳聞都很少能傳到他的耳中。他盡職盡責地履行著一名前來朝貢的外州刺史的所有職責,也閃避開一切避諱,哪怕是遇到西北來的同僚,被問及為何閉門不出、也不會客時,費刺史總是用他那略帶連州口音、然而不乏端莊沉穩氣派的官話不急不徐地解釋:“家中兒女多,家內操持家務十分辛勞,我需在家分擔。”若是有不識趣者提議送他奴婢,又都被他以“在思裕的住處安置不了這麼多下人”為由回絕掉。

漸漸的,坊間出現了費刺史在自宅沉迷於炸豆腐丸子的傳聞,這等傳言過於離奇,大多數有機緣聽到類似言語之人,惟有報以一笑,也有人認為流言出於那些無法與費詡結交的人家的嘲諷,暗刺他出身微寒,舉止與朝廷大員體面實不相符,是不值得相交的田舍漢和暴發戶。

如若要費詡本人來選,比起在這個時節出門應酬,他更願意守在灶前,為忙於張羅新年的妻子打下手。搬到金州以後,夫婦倆都會招待同為異鄉客的未婚同僚來家中過年,習慣了早早開始準備過年時的酒菜。今年雖然省去了招待同僚這一項,但家中添了丁,又有程勉和阿彤常住,且天下物産聚於帝京,準備得比往年更要隆重,新年還沒有到,一家人先圓了一圈,尤其是幾個孩子,都有一種自內而外的歡喜和滿足,每次費詡元雙帶著兒女和阿彤出門,都要引來旁人情不自禁的含笑注目。

不過,天子並無緣消受這普天下都心安理得閑散、慶祝的時刻。外州的官員一年甚至數年才進京一次,無不想一近天顏;見了外州官員,自然也要對年邁的宗室、勳貴加以禮遇;筵席之外,接踵而來的繁重祭祀也是天子的職責所在;旌表忠孝、撫恤孤老,則象徵著天子對臣民一視同仁的關切……總之,當蕭曜終於抽出空微服來到永壽坊時,看著在冬日的大好天光下心平氣和下著棋的費詡和程勉,實在沒忍住,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他到的時候正合適,棋局已經下完,雙方正在複盤。聽說蕭曜到了,元雙送來了柿子羹和雕成梅花形狀的餈糕,立刻贏得在屋內另一側玩耍的小孩子們的熱烈追捧,一人吃了兩盞甜羹至少三五塊餈糕還是意猶未盡,元雙見狀,沖費詡使個眼色,說是剛剛做好了醍醐餅,便順理成章地帶走了孩子們。

兩個人怎會不知道費詡夫婦此舉的用意,心裡明明覺得好笑,就是不說破。蕭曜見程勉慢吞吞地吃著柿子羹,時不時看一眼棋局,倒不怎麼看自己,就湊到他身旁,隨口問:“這些天你在忙什麼?”

“不忙什麼。等你。想你今天來不來,幾時來,又幾時走。”

他的語氣平常,蕭曜卻疑心聽錯了,瞠目結舌地呆在原地,然後才臉頰緋紅地抓住程勉取棋子的手指:“……我實在是抽不出身,今天也只能待一刻。安平長公主幾次請我,我不能再不去了。明天也是,高宗皇帝除了安王,還有一個兒子在世,過了年,就滿八十了……”

看蕭曜滿臉苦惱,程勉笑了笑:“所以不要問了。不是天天要見面。更不是非要在此時。”

蕭曜垂目,驀地留意到程勉的甜食還沒吃完,這對程勉來說,簡直是不可思議。他回想起程勉剛才的語調倒似頗費勁似的,不由追問:“你怎麼了?”

“嗯?”程勉搖搖頭。

“說話這麼吃力?”

程勉恍然大悟:“元雙準備了太多飯菜,前幾天炸了一種丸子,我沒留神……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蕭曜一怔:“什麼餡的?”

“沒吃出來。外頭好象是豆腐,裡頭是肉餡。”

蕭曜的神色驀地有些奇異,片刻後,倒遺憾起來了:“……那是田蕊最拿手的菜。小時候到了這個季節,我都要去翠屏宮住,她們擔心我無聊受冷落,準備了許多點心哄我……真的好了?”

程勉點頭,蕭曜又一笑,附耳留下一句“我來看看”,便扶住程勉的下巴,溫柔而熱切地與他吻在一起。

吃到了醍醐餅的小少女們沒有忘記嗜甜的五郎和有些時日沒有來做客的三郎,不多時,趁著父母商量事情,帶著還冒著微微熱氣的點心又來找他們。她們到時堂上只有程勉一人,還坐在棋盤前,慢條斯理地收拾棋盤。姿容不由問:“三郎人去哪裡了?”

“他已經走了。”程勉輕聲答。

她不禁失望地撇了撇嘴,到底沒忘記此行的目的:“我們以為三郎要留下來呢,那……他還回來不回來?要不要給他留醍醐餅?”

程勉對她招招手,和她們姐妹二人分幹淨點心,答道:“不回來了。”

“明天呢?”

“也不來。”

“三郎親口說的麼?”姿容看起來更失望了。

“我猜的。”看著姿容忽然又生出期待之色,程勉不由問,“他來有什麼好處?”

姿容抱住程勉的胳膊,親熱地說:“三郎來,你就會笑。我最喜歡五郎了。”

蕭曜再也沒有找到第二個忙裡偷閑的空檔來永壽坊,但送到程勉這裡的書信卻不少。兩個人相識至今,以往連公務上都極少寫信,程勉拆了幾封後,不但不回,後來連看都不看了,隨手找了個匣子放著。元雙不知道兩個人又在打什麼啞謎,半開玩笑地問了一句,程勉只說:“翻來覆去就幾句話,不看了。”

看著他亮晶晶的眼睛,元雙抿一抿嘴唇,努力藏起笑意。

每年的除夕,天子均會在大內設筵,與王公重臣守歲。這項辭舊迎新的盛事是每年最隆重的慶典,立朝以來,只有在平佑之亂的次年除夕停辦過一次,為人臣者,也無不以奉詔入宮侍宴為榮。

受邀的官員需在午後入宮,先觀儺,再侍宴,這也是外州大員們一窺京中時局的絕佳機會,所以當眾人留意到金州刺史費詡並不在受邀之列時,那剛開始平息的猜測,又暗生出新的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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