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遺我雙鯉魚 (第2/4頁)
而在此時的永壽坊,一群初到帝京、或是終於回到帝京的人,聚在一起,過了一個和很多年前的易海實則無甚差別的除夕。費家一家五口再加上阿彤去隔壁安福寺做今年的最後一次供奉時,程勉也隨緣隨喜,與他們一同出了趟門。費詡夫婦均知道這是元雙的面子,卻沒有說破。供奉香油錢時,程勉看見元雙最後獻上的是一個沒有寫名字的小包裹,他也同樣沒有做聲,只是看了一眼費詡,後者似乎沒有察覺到程勉的目光,只是更緊地抱住了懷中的小女兒。
從寺院出來之後,他們恰好遇上了驅儺的隊伍。國都的熱鬧是其他地方無可比擬的,生平首次經歷如此氣派的儺舞的小孩子們都被吸引住了目光,站在宅院門口目不轉睛地看熱鬧,無論父母怎麼勸說催促,都不願進門去。
這一年程勉也沒有成功守歲,早早地睡下,昭示著元日到來的驚天動地的爆竹聲都沒有吵醒他。費詡雖然躲過了除夕的夜宴,卻不能缺席元日的大朝,與元雙一道好不容易哄睡了過於興奮以至於遲遲無法入睡的兒女,立刻馬不停蹄地更換上朝服,等待上朝。
就在他準備動身前往皇城之際,因口渴醒來的麗質忽然來找父母。她睡意未消,陡然看見穿著朝服的父親,只覺得陌生之極,竟撕心裂肺地哭了起來,抱著母親的腿,連聲要找阿爺。費詡身著具服,滿身環佩,難以如平時一般行動自如,也生怕弄亂了冠冕,只能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以言語安撫女兒。
然而,無論做爺孃的如何好言寬慰和保證,麗質就是傷心欲絕,目光中充滿了大人們不能理解的畏懼,鬧到後來,連程勉也被驚動了,趕來一看究竟。
他的視線最終落在了費詡的身上。庭燎之光讓整個庭院亮若白晝,但程勉的雙目深處,分明燃燒著不遜於庭燎的火光。既是朋友又曾經是同僚的兩個人心照不宣地維持著緘默,不知不覺中,程勉眼中的光彩隱去了,整個身影,也決然地藏進了庭燎無法照到的夜色中。
直到初三夜裡,蕭曜終於再次來到永壽坊。到的時候時辰已晚,程勉第二天醒來時,酒氣與薰香氣蒸騰在帷幕內,讓久不飲酒的程勉不由眩暈,再見到枕邊人沉沉高睡,方知昨夜依稀聞到的酒氣並非夢境。
蕭曜一改平日覺淺的習慣,被程勉注視良久依然無知無覺。直到程勉要翻過他下榻,才不情不願動了動,想扯被子遮住臉卻連抓到了程勉的袖子都分辨不出來,遮住眼睛啞聲說:“……頭痛死了。”
宿醉的蕭曜可謂十分罕見,但也十分難纏。程勉停下抽回袖子的動作,盯著他的眼角問:“誰敢勸你飲酒?”
蕭曜勉強掀起眼皮,皺眉拉過程勉的手蓋在自己的眉眼處,微微顫動的觸感如同手心停著蝴蝶:“金州的酒太厲害。”
“你和費子語比酒?”程勉一頓,“顏延都喝不過他。”
蕭曜沒承認,翻向床榻內側,順勢摟了一下程勉的腰:“我再睡半個時辰……一刻鐘。”
這一動,又牽動了頭痛,蕭曜蜷進被子後,呼吸也重了幾分。程勉抽出被蕭曜握住的另一隻手,很輕地貼了一下他的臉頰,又為他揉了揉額角,隨著蕭曜的呼吸徐徐平穩,程勉不由自主流露出一絲堪稱奇妙的神情,卻沒有再奉陪,而是近於無聲地更衣梳洗,找元雙和費詡去了。
程勉先是見到了馮童,後者一見程勉,立刻笑著向他恭賀新春,程勉回禮後,說:“陛下宿醉,醒來要醒酒湯。”
“已經備下了。陛下飲酒素來節制,自小年起,宮中筵席不停,從來沒有醉過……”
“那就要問子語為何不手下留情了。”程勉笑了笑,“他是什麼酒量?十個喝不過他一個。”
馮童也笑:“我問過元雙了,昨夜陛下只與費刺史飲了幾盞酒。來永壽坊時,也只是略有醉意。或許是混了酒,才醉得厲害。”
這理由委實牽強,程勉根本沒信。果然,費詡夫婦見只有程勉一人,兩人的神色都有些難言的微妙。程勉明知這點微妙絕不是因為蕭曜醉酒,卻沒有追問,言行舉止與人沒來時並無二致。
說是隻睡一刻鐘的人一口氣睡到過午才現身。這時孩子們新年以來第一次看到三郎,他一出現,姿容歡喜得立刻把母親的叮囑拋在腦後,牽著他的手引他到東廂,說:“三郎快來,阿彤老輸。”
宿醉的威力仍在,蕭曜的精神也很鬆弛,花了些工夫才明白姿容在說什麼——居然是程勉在和阿彤賭書。阿彤顯然戰績不佳,但他正是勝負心最重的年紀,屢敗屢戰不說,專心致意之下,看到蕭曜進來都顧不得行禮問好了。
蕭曜在程勉正對面坐下,女孩子們輕快放鬆的語調感染了他,一局的間隙中,忍不住打趣起程勉:“你未免也太勝之不武。”
程勉看他一眼:“那你替他?”
聞言,不僅阿彤立刻投來求救的目光,姿容和麗質更是連聲歡呼。眼見程勉眼底藏笑,蕭曜一恍惚,附耳對麗質說了一句話,然後輕輕一推她的後背,麗質盡職盡責地傳了話,可是她年紀太小,悄悄話說得周圍一圈人都聽見了:“……三郎問你,贏了彩頭是什麼?”
程勉勾起嘴角,對姿容說:“他想要什麼彩頭?”
麗質不僅長得更像費詡,脾氣也像,邁開小短腿很老實地又要去傳話,卻被姐姐一語點破:“你們隔得這麼近,怎麼還要人傳話呀!”
程勉一怔,蕭曜先笑了,轉去問阿彤:“五郎和你約了什麼彩頭沒有?”
阿彤總是不贏,汗都出來了,答道:“我想讓五郎教我彈琴。”
蕭曜都沒聽過程勉彈琴,當下就說:“我贏了,你教我彈琴,我要是輸了……我教你彈琵琶。”
當著小孩子的面,程勉沒戳穿自己不用蕭曜教琵琶,很輕地笑了笑:“你贏不了。”
“這個我當然贏不了。阿媛,找你阿爺阿孃來。人多,我們玩藏鈎。”
蕭曜預想中的歡呼並沒有得到出現。這下不僅阿彤苦著臉,姿容和麗質都撇了撇嘴,姿容說:“我不要和五郎玩藏鈎。他總贏。”
蕭曜瞄一眼程勉,自以為矜持地一笑:“哦?那更要試試了。”
他一直很得孩子們的信賴,如此一說,還是把人暫時打發開了。門一關上,蕭曜迎著程勉略帶揶揄的目光,坐到他身邊,輕聲說:“又一年了。沒看到你還好,現在只覺得像在做夢。”
“什麼做夢。酒還沒有醒吧。”
蕭曜只笑,親了親程勉的嘴唇:“……要是都像現在這麼好,不醒也不打緊。等一下我們再喝一杯屠蘇酒。我讓馮童帶來了。是連州的酒。新年過得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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