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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走馬入紅塵 (第5/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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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郎,求你啦,和我們一起回思裕嘛。三郎也來呀。你們一起來我家裡做客。現在家裡多了阿初了,唔……我可以和麗質睡一個屋子,你們睡一個屋子,就夠住了。”

與滔滔不絕的姿容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垂目不語的蕭曜——不僅不說話,整個人彷彿都藏到程勉的身後去了。然而程勉彷彿一無所知,看著目光熱切的姿容,他還是笑,然後才很輕地一搖頭:“這次不去了。下次去。”

“為什麼?”

“我也要回家。”

姿容呆住了,彷彿忽然發現了一個天大的秘密:“……是呀,五郎你的家裡人呢?你的阿爺阿孃在哪裡?”

程勉扶住姿容的背,彷彿怕她摔下來似的,很自然地回答:“在別的地方。”

“哎呀,那這裡就不是你家了。你不和我們去金州,是也在等天氣暖和了,要去看他們嗎?”姿容眨眨眼,“那……你先去看他們,再來找我們。”

程勉回頭看了看蕭曜,繼續對姿容笑著說:“他們住得太遠了。”

“比思裕還遠?要是真的那麼遠,你可以先去思裕,再去看他們……不過,你是不是很久沒見到他們了?”

“阿媛。”程勉輕輕喊了一聲姿容的名字,“我再見不到他們了。”

“……他們死了?”

充滿稚氣的聲音哪怕是提及死亡,都有一種理直氣壯的意味,在青春面前,避諱死亡幾乎成了一種冒犯。所以程勉坦誠地回答:“是的。”

“一個親人都沒有了嗎!那……那五郎你怎麼辦呢!”姿容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追問。

程勉並不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說:“我只是見不到他們。但見不到的人,不是不會想念。”

姿容更焦急了,嗓音繃得緊緊的:“……五郎,你不會死吧!”

程勉笑了:“不會。我好好的。我還要去探望阿媛啊。”

姿容直勾勾地盯著程勉,忽然撲上前,抱住他說:“五郎,你一定不要死啊。你生了很久、很重的病,我知道的。我阿孃總是哭,她怕你好不了。你現在是好了吧?不會再生病了吧?你還是有家的吧?你真的是要回家的吧!”

程勉一愣,再次去撫摸她的頭發,低聲說:“阿媛不要難過。我真的好了。你知道嗎?你剛出生的時候,我就見過你了。可是你肯定不記得了吧?我最後一次見到我阿孃,比現在的你、比麗質都要小,好多事情我也都不記得了,後來啊,你阿孃給我做了一件藍袍子,我又想起來,原來她離開我那天,穿著的裙子就是那個顏色。人長大之後,就會忘記很多事情,又要記得很多新的事情,遇見的人也是一個道理。剛剛見過的人可能很快會忘記,很久沒能見上的人,怎麼也忘不了他的聲音和相貌……又或者你一時忘記了,將來有機會見面,又或是遇到不相幹的人和事,又忽然想起來,沒有道理可言。”

“我不要忘記你。我誰也不要忘記。”

“不會忘記的。”

程勉說完這句話,忽然聽見蕭曜輕聲嘆氣:“哪裡有這樣開解孩子的?”

蕭曜拍拍姿容攥住程勉衣袖的手,也說:“我同你拉個勾。五郎已經好了。五郎會去看你們。不然天涯海角我也找到他,押著他去。”

姿容一動也不動,始終埋在程勉懷裡。程勉和蕭曜面面相覷,一時間都找不到話。又過了片刻,她整個人輕輕顫抖起來,細細的嗚咽聲悶在深處,像很遠處傳來的雷聲。

蕭曜把她從程勉身上抱在自己的腿上,擦去她的眼淚,又說:“阿媛不要怕。我很久沒見過阿眠了,我從來沒忘記他。我記性很不好,都沒有忘記,你這麼聰明,更不會忘了。”

姿容抽抽泣泣地反問:“……誰是阿眠?我又不認識他。”

蕭曜啞然,姿容的哭聲到底還是越來越響亮,簡直到了肝腸寸斷的地步。這哭聲終於引來了馮童,開啟車門一看,馮童也吃了一驚,立刻裝作若無其事地接過姿容,連哄帶逗,從她斷斷續續的“指控”中抓住了關鍵,無奈地看了一眼車內強作鎮定的兩個人,低聲對姿容說:“誰說要和阿爺阿孃分開了?阿翁這就帶阿媛去見你爺娘,好不好?”

姿容瞪著一雙淚眼扭頭看程勉。程勉立刻說:“你去吧。明天早上我保證和你一起吃朝食。”

兩個人又拉了個勾,姿容這才擦幹眼淚,跟著馮童出去了。她一離開,車中登時陷入了詭異的沉寂中,兩個人明明近在咫尺也兩兩相望,可是誰也不開口,一時間,倒成了偶遇於羈旅的陌路人了。

蕭曜伸手,探向程勉胸前的淚痕,手剛拂上衣襟,程勉微微一顫,引來蕭曜很輕地一笑:“好長一段時間,我反反複複地想,那天在長棠驛,你種下柳枝的那個傍晚,穿的是什麼顏色的衣裳。”

程勉沒有提示他,蕭曜恍惚似的望著他:“怎麼也想不起來。但是那天你種下的柳枝,活了一株。”

說完這句,蕭曜又撿起那枝被兩人遺忘多時的柳條,輕而鄭重地將柳枝的兩端系在了二人的衣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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